每天每日泡在这种阴谋苦水儿当中,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脑袋仁儿发疼。刘协想象不到,假如自己没有穿越过来,那整天处在这种环境中的那个十二岁小孩子,究竟以后会变成一个何等偏执阴鸷的一个家伙。
可就算他以着一个十分健全心智的成年人身份、并且还提前预知了这幕大戏剧情的人,代替了这位悲催的小皇帝,也开始觉得有些受不了了。
太没道理了……
李儒这个家伙,明显跟董卓就是一条绳子上的俩蚂蚱,无论从哪方面讲,李儒都应该坚定不移地站在董卓这一反动统治的战线上。怎么现在看起来,他还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学习不忘谈恋爱的感觉?
他这条阴险的毒蛇,对汉室这位大美女能有啥暧昧?更不要说,现在这位汉室还不是什么女神,可怜兮兮的连个小萝莉都算不上,不可能符合李儒这重口味家伙的青睐啊?……
想不通啊,想不通……
刘协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现在对这一滩浑水儿的朝堂真的看不明白。
可问题是,看不明白不要紧。要紧的是,殿下那位董屠夫已经开始不耐烦了,遣使抚慰关东一事,还是要解决。
“陛下,遣使一事,还请陛下速下明断!”董卓重重哼了一声,那只粗壮的右手已经开始不自觉摸起了腰间的佩剑。看得出来,这胖子已经在很克制忍着自己的怒气了。
这一番,刘协真心感觉到皇帝的难处,尤其还是他这位弱势到了极点的皇帝。从最直观的情感出发,他是不能同意这次出使的。那样一来,他无异于成了日后悲剧的推手。同时,也会一步步沦陷为董卓操纵的一个傀儡玩物。
可就这样在朝堂上严词拒绝?
别开玩笑了。
刘协几乎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到,假如自己这时在朝堂上驳了董卓面子。那董屠夫一生气,后果很严重。简单的预料,刘协就可以想到,他前脚散朝,后脚董卓就会以各种名头,把王越、徐晃这一帮人全换了。并且,按照董卓的脾气,通常的作法就是处死这些人。
随后,董卓明着不行,暗地里就会用各种手段,将任何看似与汉室有半点关系的臣子一个个送给阎王爷当得力助手。毕竟,刀把子攥在董屠夫手上,他其实就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主儿。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这般,就是因为董卓认为他这位汉室天子还是自己手里的玩具。
刘协他玩不起,小打小闹不踩董卓的底线,董胖子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刘协若是不识抬举,那董卓玩儿起来,可会让刘协的心脏都受不了的:什么带着西凉兵冲突皇宫、杀戮侍卫郎官近臣,什么卧龙床、糟蹋先帝采女嫔妃这种事儿,董胖子又不是没干过!
所以,让不让这五人去送死,实在是一件异常纠结且头疼的事儿!刘协甚至有那么一瞬,都想吼出‘放开那五人,让我来’这句话。
可就在刘协急得都想抓耳挠腮的时候,只见殿下缓缓走出五人。这五人目不斜视,双手捧着笏板,规规矩矩垂着眼皮缓步而行。至于殿中央后,五人齐齐拜下,为首一名一脸正气、老而弥辣的韩融恭恭敬敬向刘协行了大礼之后,才缓缓开口道:“陛下,请准予我等出使!”
“韩太仆,你们这是?……”面对这五人庄重肃穆的举止,刘协竟有一种仓促之间难以承受的不祥预感。
可不待刘协的话问完,韩融又凛然一个大拜,双袍伏地,他虽然头颅向下,但声音却好似从天边传来:“天地之间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吾等圣人子弟,上阵不能杀敌,下地不能耕种,平生最善便是养吾浩然正气。”
韩融一语已毕,抬头自顾自笑了起来,随后之语更如晨钟暮鼓,充斥整个朝堂:“此正气充斥吾身,非邪佞鬼祟不能侵。今朝廷有难,天下分崩,正是我等这些深受皇恩百年士人拿出气节风骨之时。关东之人,亦乃我士林之人,若久离朝廷圣化,必被私心邪念侵染。此之时,我等不入关东,何人可入?”
韩融道完,刘协只觉自己仿佛被一柄利剑刺入胸中,**刺痛却口不能言。他觉得自己的鼻头微微发酸,眼眶当中也已蒙出雾气。透过那氤氲的视线,刘协看到了殿下那五人淡然而坚毅的脸,那是何等尽弃生死之后才有的从容!
刘协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竟然被这一群食古不化的古代人感动到胸中澎湃的地步。多可笑啊……韩融这番至刚至大的话,充满了多少理想唯心主义的浪漫情怀,他们难道就真的以为,就凭他们五人那一身铁骨,两袖正气,真的能让利欲熏心、眼白心黑的关东豺狼幡然悔悟、俯首称臣?
不,他们是知道的。从韩融那双恬阔平淡的眼神中,刘协看出韩融早已知晓他们这一去,将是迈入鬼门关的黄泉之路。可纵然如此,他们为了心中执念,为了天地正气,为了他们所学所秉的圣人之道可以覆被苍生,他们义无反顾、慨然赴死!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文太保这句诗,刘协耳熟能详,却也只应应试考试才牢牢记在了脑中。可今天这一幕,却让这句诗从脑中流向了心中,化成滚烫的烙印,烫得他心生疼!
直到这一刻,刘协才终于知道汉室在遭逢数百年浩劫荼毒之后,仍旧可以苟延残喘到三国时期的原因。甚至,在曹魏初期,已据有兖、豫两州的曹操,还要苦心积虑将天子迎到许昌,借汉室天子之威讨伐群雄。
因为,汉室江山就是因为有了这些一身正气的臣子,才撑起了整个汉室的气节!这些汉臣杀不尽,汉室就永不会凋亡。袁绍再处心积虑,可汉臣刘虞宁愿跑到匈奴也不肯篡位自立。袁术井底之蛙,冒天下之大不韪称帝改号,却被天下群雄一击即溃,只如昙花一现……
或许,就是因为有这次出使,关东群雄才会意识到汉室的余威不可撼动。之后才会今非昔比,在忙于污蔑诽谤中转为对汉室阳奉阴违,再不敢触碰汉室正统这一禁忌话题。假如抛却之前的利益算计,从情感道义上来衡量的话,这次悲剧的出使,汉室才是最大的赢家。
“陛下,昔有张骞凿孔、困于匈奴十余年不忘皇命;后有苏武牧羊,刨冰卧雪不改其志。我等虽不敢与二位相比,但也请天子之节,令我等成行!”一代良士胡母班看到刘协久久不语,终于按捺不住,又一金石穿云之言响彻大殿,令百臣尽皆俯首自惭。
“愿请天子之节,令我等成行!”胡母班一言既出,其余四位再接下拜,齐齐请命,伏地不起。
“好!”刘协猛然哽咽着嗓音,豁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他死死盯着殿下这五位忠贞之士,满心愧疚无以言表。最后终于用脑中残留的一丝理智,下旨道:“今日五位慨然赴关东,无论使命成否,皆是我大汉忠臣,妻儿老小自此由朝廷奉养,下诏为证,神鬼不欺!”
说罢这句,刘协再不愿待在这令人心碎的朝堂。双手紧紧攥住拳心,才让自己没有将愤怒仇恨的眼神投向董卓,随后不待宣布退朝,大步走下玉阶离开。
董卓志得意满看着这出悲剧上演,可直到刘协即将离朝之后,他才猛然想起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未说,粗声唤道:“陛下莫走,臣还有要事容禀!”
然而,这一瞬,刘协头也未回,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朝堂之后。董卓怒不可遏,急步想追赶刘协,然而还未跑上一步,便感到自己的朝服被李儒揪住一角,不让他逾越。
“文优,此事不过开胃小菜,你的妙计尚未呈现……”董卓回头,满心不解。
然李儒却望着满朝尽皆低下头深深掩饰着仇恨目光的大臣,满心挫败,喟叹道:“太师,今日朝会,我等其实已经输了,莫要再逼迫陛下了……否则,我怕……”
李儒最终又叹一口气,他看着董卓一脸懊恼,还是咽下了后半句。
最快更新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