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终于暴露本性,可朝堂上却寂然无声,所有大臣好像根本没看到那一幕般,再无一人站出来指摘。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刘协携诛杀董卓威势,又巧妙笼络住了朝堂大部分重臣的心思,更兼句句在理、字字想着汉室社稷,那个倒霉的家伙这个时候跳出来,只能说他真是食古不化的那种蠢蛋,挨砸也是白挨。
钟繇也衷心欣慰,故意对刘协莞尔轻笑,补充完自己的回复:“陛下之意,臣懂的。”说罢,文不加点便拟出两份圣旨,刘协看也不看,直接在上面用了私印。
钟繇前脚一走,刘协就有些后悔。毕竟,接下来的朝论还需钟繇草拟成圣旨,但不派钟繇这等代表着皇室的人去延请盖勋和张机,又不够显出刘协对两人的重视。幸好,他环顾朝堂一圈儿,看到那光禄勋杨彪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后,心里就有了谱儿。
既然朱儁已打开了一道光亮的大门,刘协这见缝插针的家伙自然要将这门开到大街上。他转头随即悠悠自语道:“元常大才,朕口述之下,他下笔便成章。今日大事尚未完毕,不知我朝中可还有此等人物供朕驱使?”
实话实说,钟繇这等手段虽然厉害,但远未到无人能及的地步。至少在刘协看来,王允、黄琬、或者马日磾年轻时,还有蔡邕这些人就都不是吃干饭的。不过这些人或身居高位、或身陷囹圄,自不能再给他当一贴身秘书使。
刘协之所以说这番话,实际上就是给光禄勋杨彪这老头子说的。因为他知道,杨彪这家伙的儿子,就有这样的才能。
果然,杨彪听到刘协这番话后,便猛然睁开了半眯的眼睛。再看到刘协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哪里还不知道刘协什么意思,当即一晃三颤地起身,开口道:“陛下,举贤不避亲,犬子杨修浪荡顽劣,却也有那么一两分才智。若陛下不嫌弃,老夫可差人将犬子唤来。陛下先令他试试,可否?”
刘协嘿嘿一笑:“杨卿也是汉室宿臣,自不会信口开河。既然杨卿提了出来,朕也不能不给杨卿这个面子,就请令郎上殿听奏朝事,若果真如杨卿所言,朕便授令郎同为黄门侍郎,如何?”
“老臣叩谢陛下恩典。”杨彪笑着缓缓谢恩,越发觉得自己暗中襄助刘协实在正确无比了。他久经宦海,该有的全都有了,只有一个儿子杨修养在家中,为避免董卓祸乱才一直没有出仕。如今朝廷刚有一点气象,天子不仅知道他这点心思,更借机提拔他儿子为近臣,这样的安排,可谓煞费苦心了。
这个小插曲过后,刘协继而进行刚才未完的大略。朱儁一番无意间让他收获了两位人才,更使得他逸兴遄飞:“屯骑、越骑、长水三营,便交由皇甫将军费心了,皇甫将军乃我大汉第一名将,既掌北军,当授执金吾一职,恢复槐里候爵位。”
针对皇甫嵩的任命,朝臣更没有异议,毕竟这大汉第一名将的称号早已名动天下,气盖世功勋已非笔墨可以形容。执金吾一职乃秩中两千石的上卿,负责拱卫督掌禁中以外、皇城以内的治安军防,直接向皇帝负责,比杂号将军亦要显赫一级,真可谓京畿要职。
对于皇甫嵩,刘协只需要一个概念就行了,那便是‘他办事,可放心’。不过,朱儁既然给了自己一个惊喜,他自然得陇望蜀,期待能在皇甫嵩这棵枣树也打了几颗枣来:“皇甫将军,不知你可有俊才向朕举荐?”
刘协这般刻意相询,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关东群雄那里,一个州牧、太守再领个将军职,就可在治下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小王国。这样的弊端断断不可取,可一旦贸然拔除废止更是取祸之道,只能逼得那些猪猴横心反了朝廷。
政治斗争必然需要时间和弹性,刘协今日在此开了将军举才需向天子报备的先例,就是要在众人心中种下一颗种子,等待时机适宜之后,他便可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
皇甫嵩虽不知刘协深意,但毕竟人逢喜事精神爽,跪地谢恩后便微笑着抚须道:“既然杨大人已经举贤不避亲,老臣亦不敢令杨大人专美于前,老臣一子一侄,也有些才量,臣斗胆觍颜请旨,向陛下举荐此二人。”
皇甫嵩的儿子皇甫坚寿,刘协是知道的,此人在历史上官至侍中,却推辞不拜。历史上记录的唯一一件事,便是董卓迫害皇甫嵩性命之事,皇甫坚寿在董卓的宴会上抢步向前,与董卓辩理,且责以大义,叩头落泪。以至在座的宾客深受感动,纷纷替皇甫嵩求情。董卓离席而起,拉皇甫坚寿和自己同坐,并派人释放皇甫嵩。如此人才,刘协还想以后让他有机会当个外交官。不过看皇甫嵩这等老实人既然敢说出此人的名字,便知其人的武略也是不凡的。
另一位皇甫嵩的侄子皇甫郦,在历史留下的笔墨也不多。但记录的,却是皇甫嵩当初率重兵镇守三辅的时候,董卓祸乱雒阳,皇甫郦劝皇甫嵩引兵诛杀董卓之事。这个建议虽然与后来魏延提出兵出子午谷一般,均为实行,但其胆魄和韬略却由此可见一斑。这样的人,用在兵家上,想来也是一员智将。
这两人提出来,刘协自然准了。现在朝堂风向一边倒,又因刚才刘协一砸之威,也没人再敢触刘协的霉头。皇甫嵩或许就看到了这点,在举荐完这两人后,他收敛了一下神色,凝眉又向刘协郑重禀道:“陛下,举贤不避亲之后,更有举贤不避仇乃为公义。老臣还有一人,欲举荐于陛下。”
刘协神色同样凝重起来,他心中已经猜到皇甫嵩要举荐的那个人,故而声音也低沉威严了一丝:“皇甫将军有话但讲无妨,只要言之有理,举贤有据,朕定当慎重考虑。”
“老臣所举那人,便是董卓旧部徐荣将军!”皇甫嵩沉凝着将徐荣的名字说出,待满朝大臣开始骚动之时,他又加急上前踏了一步,迫切说道:“徐将军刚毅有度,统兵有术,实乃我大汉不可或缺之干将。王公言徐荣私纵董卓之事,老臣便在现场,是时,徐将军并未接到朝廷诏令,董卓那时乃国贼国相尚未有定论,徐将军忠于职守,引兵平定长安**,实乃忠正之举,万望陛下明察……”
皇甫嵩此言一落,正是满朝大臣窃窃私语完毕之时,当下便有一人手持牙笏趋步向前,刘协看到那人乃王允小集团当中的杨瓒,虽然这人也是舍命保汉室的忠臣,可刘协仍旧不由自主将手摸到了御案上的笔架。
杨瓒显然看到了刘协的动作,但只是微怔了一下仍旧举步上前,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如今汉室倒悬,天赐良机才蒙一线生机,正是除旧迎新、秉立气象之时。臣认为,不论徐将军是否有心私纵董卓,然此事既成定局,徐将军纵然蒙冤,亦要献出颈上头颅,昭明我大汉与董贼决裂之决心。”
刘协摸着笔架的手蓦然松开了,他以为杨瓒会说出徐荣有罪的言论。可想不到杨瓒一出口,根本不谈论徐荣是否有罪,而是以朝廷走向这等大义,堂而皇之道出徐荣纵然无罪,只因要让天下人知晓汉室已改头换面,便必须用他的人头来证明的奇论!
这样的言论,何其酷烈,何其无情!
可就是这样的言论,偏偏又是那么无可辩驳!
杨瓒这一番出口,直接就将自己的前程名声一并搭了进去。在汉末这样崇尚仁义公正的时代,可想而知,他说出这番话将会有着怎样的后果。然而,为了心中的执念,他便宁愿抛下了这一切,甘当这注定会承受着后世口诛笔伐骂名的人!
一时之间,朝堂重臣也想到了这一点,顿时惊愕莫名。适才还吵吵嚷嚷的朝堂,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仿佛就算掉落一根针也会听得到。
而刘协,在之前一番叱咤风云、乾坤独断之后。也愕然发现,自己这手中的笔架,万万不可砸下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殿门出却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杨大人真是好胆魄,为置徐将军于死地,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小人真不知道,徐将军是挖了你家祖坟,还是偷了你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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