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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接到张灿那份战报之后,刘协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了鲁迅笔下的那位祥林嫂,然后整个人脸色瞬间灰败下来,喃喃自语说了一句:“我真傻,真的,单知道袁绍和曹操会在关西给老子搞事情,却想不到,曹操这王八蛋还会在眼皮子底下故技重施……”

在这样一片兵锋闪耀、大战在即的严酷时刻,能让刘协如此大失天子威严说出这等话的消息,便是:陈留张邈叛变了!

刘协此刻的心情十分难以形容,震惊、彷徨、痛惜种种纠缠,不足一成,而站其中九成的,却是深深的郁闷的。

这种郁闷的来源,是因为他在关西**和陈留叛变消息来临之前,就已然有这样的担忧。因为,在总攻夏侯惇之前,他便曾让贾诩、荀攸和李儒三人,站在曹操的角度,来破悉汉室的软肋。

还记得那一夜,君臣四人奏对的时候,‘老毒物’贾诩跪坐在角落里,裹着貂裘,摩挲着一方刀币,含含糊糊地说道:“陛下,若老臣为曹操属下,当驱韩遂为爪牙、调张鲁为掣肘,引发关西**。由此陛下首尾不能相顾,必然深陷兖州困局,为曹孟德留下喘息应对之机。”

随后,荀攸坦然地蹙了一下眉头,又在贾诩之后说道:“若臣为曹操属下,当在关西**之后,策反陈留张邈。张邈生性忠厚、懦弱无谋,身于乱世当中只会随波逐流,但有外力强硬,他便方寸大乱。更兼张邈之地张超与袁绍帐下东郡太守臧洪交情莫逆,对我军深为不利。”

李儒听罢这两位军事名宿的发言后,却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句,向刘协分析道:“陛下,此两计本身已然毒辣,可最毒辣之处,尚在轻重缓急取舍之间。必然要在长安援军已至时,关西**方可发动,令长安捉襟见肘;同时,策反陈留之计,也必然要在陛下孤军深入后,如此陈留一叛,则汉军粮道彻底被断,方能令汉军泥足深陷、求救无门……”

刘协早就知道,阴谋就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事件。他必然会在你知晓的那一刻,便让你已无计可施。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遇见如此讽刺的一事,反而是在自己提前知晓的情况下,它们仍旧这般横冲直撞地照常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让心底的侥幸彻底被击成碎片。

可刘协此刻还完全不能被这些失落击垮,相反他此刻异常的冷静,心底幻灭之后的那丝释然,让他大脑简直如机器一般,迅速蹦到下一个问题:自己该如何面对曹操!

刘协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此刻这般绝佳的品质,但他也完全明白了,人大多时间的悲春悯秋,那都是闲的。真正在生死一线的时候,什么伤感情绪都要自动退居二线的。例如这一刻,刘协一旦行差踏错半步,就有可能换来三万汉军绝对精锐的覆灭。什么后悔、自责,低落的负情绪,都要为眼前的残酷现实让道。

陈留一叛乱,整个汉室大军的粮道便由此中断。粮道被断这事,在冷兵器战争时期,绝对是致命的硬伤。兵士们可以不怕在战场上被敌军杀死,但绝对害怕自己活活饿死在战场——这不仅仅只是军心动摇的问题,而是还牵扯到荣辱生死的致命论题。

所以,自古将领对此事都用尽了各种方法,有瞒着的、也有哄着的,像曹操官渡的时候,就因为缺粮而借了督粮关的首级来平息军愤。看起来毫无公平人道可言,但在那种状况下,毫无疑问曹操的做法是阴险且英明的。

而此刻汉军当如何?

是孤注一掷与曹操戮力一战,不灭曹操终不还;还是反戈一击,快速回防攻略陈留打通关中至兖州的粮道?

这是个问题,而且还是攸关生死、即可要做出选择的一个重大问题!

可刘协,完全连商议考虑的时间都没有。这个时候,什么谋略、什么眼光、什么计策都无济于事。完全只考验一个人的性格禀赋,考验老天是否是刘协的亲爹,会不会天降神威,助刘协闯过这一关……

“陛下……”赵云罕见地第一个开口了,但面对这样的局势,他亦然毫无良策。但却努力笑了一声,握紧手中长枪道:“有臣在陛下身侧,无论冲锋陷阵、抑或攻城拔寨,臣必当誓死护卫陛下周全,戮力拼杀到底!”

“陛下,我等皆有此意,愿追随陛下共进退、同荣辱!”徐晃也开口了,手臂上还殷殷渗出鲜血的他,在这一刻显得异常苍凉悲壮。

“我等愿与天子共进退、同荣辱!”这是所有将领在马上的慨烈一言。

“我等愿与天子共进退、同荣辱!”声音由近及远,虽然一些校尉、偏将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看到刘协忽然中止了总攻的命令,他们都齐齐大声嘶吼起来。

“我等愿与天子共进退、同荣辱!”最终,这份执愿传递到了每个汉军兵士的心中,他们齐齐顿刃嘶吼,声震云霄!大声宣告着自己的对天子的祈愿和忠心,无惧亦无悔,纵刀山火海,他们也可丝毫不皱一下眉头奔赴下去。

看着三万汉军那一张张肃穆而决然的脸庞,刘协忽然就释然了起来:军心如此可用,自己何惧之有?战场上向来风云突变,更不乏以寡胜强的案例,此刻军心如此激昂,自己只需摇旗一击,任何艰难险阻还不在此兵威之下退避三舍?

只要此役击败了曹操,剩下的一切,都不再会是问题。虽然,这一场必然是鏖战不休的惨烈一役,但乱世当前,谁又敢奢求用最纯粹的利益权衡来达成代价最小、利益最大的结果?

想至此,刘协忽然身心一震,胸中那股灰暗顿时被熊熊燃起的豪情所烧灭。这股豪情烈火瞬间又让他意气飞扬起来,他纵马向前几步,对着曹操嘶吼道:“曹孟德,你纵然机关算尽,岂又能敌得过朕麾下将士众志成城?今日,朕必然要与将士同生共死,誓诛国贼,以证天道!”

亲眼目睹了汉军同声共喝的一幕,曹操原本还充满快意报复的脸庞,已渐渐被阴翳所覆盖。正因为他也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他也会被震撼,继而反省。更何况,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乱世纷争,根本不是什么恩怨情仇的小事。

相反,这个时候,他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若不是刚才自己那般欺辱汉室天子,恐怕也不会令三万汉军同仇敌忾。自己的确机关算尽,可这样的结果,让曹操深深感受到了‘人算不如天算’的悲凉。

由此,待刘协豪情纵马的时候,曹操却缓缓驱马,语句平和地向刘协说了一句:“陛下,若臣此番幡然醒悟,欲再为汉室牧守一方,镇抚中原,不知陛下可否恩准?”

这句话语气很轻,传入刘协耳朵的时候,也很微弱。可偏偏就是这样听起来云淡风情的一句话,却让留刘协忍不住想抓狂:曹操这奸雄,他到底想干什么?!如此震撼天下的一战,难道在他眼中,不过一场游戏而已?

更何况,你当我刘协这位汉室天子放在哪里?这汉室是你说叛就叛,说降就降的?……嗯,虽然汉朝对待羌胡异族,也从来这般没出息,但问题是,你曹操可是纯纯正正的汉人,而且汉室是朕,朕!朕在当家作主,哪能容你将朕当耗子耍?!

可这些最表面、最直接升起的情绪,刘协只能狠狠地压在心底。他先是汉室天子,其次才是刘协这么一个人。一个人可以任性,可以不管不顾,但统御着万邦的皇帝,却绝对不能任由情绪肆意奔流放纵。

并且,他也清晰意识到,重归汉室对于曹操来说,无异是最明智的选择。别说什么夏侯惇伤了一目,曹操便要与汉室不死不休,在政治大利益的驱动下,刘协就是挖了曹操的两只眼睛,曹操也会想着重归汉室。

毕竟,汉室天威尚在,且愈加有着复燃的趋势。有汉室臣子这一幌子挡在前面,做任何事都是名正言顺,否则,再正确事也都只能被视作犯上作乱。曹操经历徐州这一殇,若还没有想清楚这一点,那他也不配是曹**。

实在是汉室现在已经翻身了,容不得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否则历史上曹操这么做,你以为他是吃饱撑的啊?

但不管曹操究竟如何,对于刘协便只有一个问题:“曹孟德,你配吗?!”

不错,有徐州这等污点在身,曹操便永生为历史罪人。如今的他,还不是那位横扫八荒、掠霸汉室二分之一的魏王,他此刻想要重归汉室,无异于痴心妄想。

可曹操对此,却真的只是微微一笑:“陛下,假如臣能拿出足够的诚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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