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气,让北地的白日都显得冷了起来。韩遂披着一件大氅,久久注目着汉军的大营,一阵凉风吹过,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心中那一丝不祥便如蛛丝般开始蔓延起来。
“回营,准备撤兵。”韩遂紧了紧自己的领口,忽然就对着身后众人下达了这样莫名其妙的命令。
“主公,数月来我等连战连捷,正是一鼓作气、大展兵威之际。况隆冬将至,羌胡未得钱粮正欲蓄力一战,汉军步卒更难敌铁骑之锋,此番为何要入宝山而徒手而归?”说此话之人,乃韩遂心腹成公英。此人与韩遂一般同为金城人士,智勇双全,堪为独挡一面之将才。
事实上,韩遂也明白成公英的意思。在羌胡与汉军的战斗中,他们一直是占有优势的。尤其到了冬天这个时候,汉军对付骑兵最大的利器——弓弩,会在这个季节受到极大的影响。
无论是弓箭还是硬弩,都少不了弓弦来催发。可隆冬时节万物冰冻,会直接让弓弦变得又硬又脆。这样的状况若强行拉弓射箭,只会有两个结果:不是士兵根本拉不开他们的弓弦,就是弓弦直接崩坏无法修复。
虽然汉室的骑兵部队也在那位少年掌权后实力急剧飙升,尤其在正面战场上,汉军的精锐骑兵更可以达到一比五的战损,让羌胡大军感受到畏惧和不解。但总体来说,汉军对付羌胡大军还是以弓箭为先,失去这样的优势,汉军的战斗力必然会大打一番折扣——尤其这时,马超的叟兵三千只存一千,而张郃那里只有一些初上战场的三千骑兵,根本不能同大军皆为骑兵的羌胡相对抗。
“你所言不差,但我总觉得张郃月余来的表现,十分诡异。况且,此刻汉营当中,也完全未有溃兵惊恐之态。”面对成公英几乎天衣无缝的解释,韩遂看起来还是很有顾虑。
这时成公英不由再度将目光放在汉营当中,此刻他们身处在一座哨楼之上,正可将汉营兵士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由于连日来的停战,汉军看起来松懈了不少,很多汉家兵士都聚集在一起,吵嚷鼓噪着在营中角力,甚至还有一些兵士公然设下了盘口正在赌博。
这样的景象,让成公英对于韩遂的命令更加不解:“主公,汉军如此散漫,已为重柔之兵,军心**。若我等大举进攻,必然杀得他们猝不及防……”
“或许吧,”韩遂淡淡回了一句,平凡无奇的脸上却露出一丝诡异的神色,他接着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道:“毕竟,这一个多月来,我们只要强行出兵,张郃便会大败亏输。可一旦我们追击而去,却又发现汉军已然自发汇聚了起来……”
听韩遂提起这点,成公英不由想起了这一个多月来的异样,看着汉营当中的确没有弥漫出悲伤绝望的气氛,他不由眉头微蹙道:“如此说来,张郃是有意引我们深入?”
“或许吧。”韩遂又说出了这句让成公英眉头更蹙的话来,语气还是那么奇怪,忽然转移话题道:“你可知当年秦王翦灭楚一战?”
成公英登时头大如斗,幸好他也出门望族,家中多有典藏,是知道这段历史的。这段历史讲的是王翦欲攻灭楚国,倾动了秦朝六十万大军。如此军势直接将秦国兵力抽调一空,王翦为保活命,出征前几番写信向秦王索要良田美宅,以自污的方式来让秦王放心,最后斩杀楚国大将项燕,使得楚国终成秦地。
这样的典故,跟眼前汉营毫无关系,成公英纵然想破头脑,也不知韩遂究竟何意,只能上前请教韩遂道:“主公,属下愚钝,不知王翦自污一事与此刻两军何关?”
“世人皆知王翦自污之策,却都不记得他是如何忍辱负重,骄矜敌军的。”韩遂这时神秘一笑,点到即止,再不多说一句。
可就是这听起来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成公英恍然大悟:原来,张郃用意竟然在此!
历史上王翦领兵伐楚,楚军听说王翦集六十万大军前来,也尽发国中兵力以抗秦。却不料王翦大军抵达楚国国境之后整整一年没有动作,六十万士兵都囤积起来休养生息,坚壁而守,不肯出战。
楚军屡次挑战,秦军始终不出也就罢了。王翦还每日要求士兵休息洗沐,更安排美好饭食安抚他们,同时与士卒同饭同食。他的用意,就是在养精蓄锐,消耗敌军,以待最后殊死一战。不久后,王翦打听士兵以什么来娱乐,有人回答说:“兵士投掷石头、跳远比赛。”王翦闻言大喜,当即发令出兵。
以前的成公英不知道为何王翦一听闻兵士在举行那种娱乐的时候,就知道兵士可用了。现在他身为将领,看着手下那些羌胡战士因为无仗可打,憋着一肚子的火气不是去狩猎、就是在营中惹事的时候,他就明白了王翦先见之明:那些热切躁动的男儿,就是在等着放纵、发泄、厮杀啊!
现在的汉营,与当初王翦的大营比起来多么相似?甚至,他们还进行着角抵这样凶猛的游戏,明显肚子里积攒的火气要比秦军更猛烈啊!
再联系上汉军屡败却能屡归、自动地继续汇聚成一个整体来看,他们分明就是在酝酿着一场大风暴。这一切,只不过时机未到,而一旦让汉军找到得到那个时机,他们胸中积攒的万千怒火,必然就会如炽烈的火山一般爆发开来,将自己的羌胡大军烧得片甲不留……
一想到那个场景,成公英后背不由就出了冷汗,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凝结成冰。他不得不敬佩韩遂的博古通今和见微知著,也为自己的贸然而感到羞愧:“主公果然深谋远虑,料事无……”
话音未落,忽听一人轻蔑嗤笑:“主公,让不足两万人的汉军来击败我等连战连捷的十万大军,您未免也太杞人忧天了吧?就算汉军憋着一股火,我们这些将士难道就都是吃白饭的?”
成公英愕然回头,果然毫无意外地看到了胡子和性格一样粗犷的李堪。此人乃河东出良将的人士,曾与河东地界作乱不已,然而在河东那地毕竟被汉室、袁绍甚至还有黑山贼交错盘踞,他终究不能自立一方,无奈之下带着手下转战关中,最后又投入了韩遂帐下。
李堪是毫无心机的豪匪,成公英对于这等粗鄙之人向来嗤之以鼻,可就当他准备严词回击的时候,忽然自己却先愣住了:是啊,汉军只有两万人,纵然敢殊死一搏。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张郃难道就真的能创造奇迹吗?
十万人打两万人,骑兵打步卒,就算是平推过去,汉军也只能继续憋着一肚子的气接着受气。因为不管怎么来看,他们都没有战胜的可能。
这样的质问,一时间似乎让韩遂也有些冷脸。他死死凝视了一番李堪,看到李堪眼中那双桀骜和不屑愈加明显,甚至渐渐李堪身旁也多出了同样目光的将领后,韩遂忽然就弱了气势:“或许,真的是老夫杞人忧天了……”
韩遂说完这句,又如一个受寒的老人一般,紧了紧自己的衣袍,骑着马缓缓走入了自己的营帐中。待营帐的门帘重重落下后,那一处营帐又成了羌胡营中最神秘的地方。
只是,没有人知道,韩遂进入营帐后,就缓缓对着一张屏风问道:“乖女儿,你也认为义父多虑了吗?”
屏风后很久没有回应,但就在韩遂叹息的时候,董白却悠悠现身,开口说道:“义父是否多虑女儿不知,只是义父未虑胜,先虑走,士气已衰,这一战,您不战也已经败了。”
韩遂倒着热茶的手微微一抖,他忽然有些怒气从胸中勃发出来:难道,这些人都认为我真的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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