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的洛霖心冷如冰,但城墙下曹营中的曹操也并非温煦如春,这时的他与洛霖截然不同,而是心焦如焚。
曹操的营地驻守在整个阵线最中央的土城之内。这里地势相对低洼,左右没有丘陵、山林可资利用,硬生生筑起几道营城,沟堑挖深,墙壁夯实。一旦要展开对攻,这里将会承受极大的压力。
可曹操偏偏让他这位统兵大将将中军营帐建在了这里,将一些有屏障的地形让给了部将。这样的举动,一来算作对部下的爱护,二来也表明了曹操不破庐江不归的决心。一旦庐江战事有所反转,他曹操恐怕就要不死不休了。
所有人都知道曹操是有这样胆魄的,与那些可以肆意杀戮别人不受惩罚的袁术不同,曹操完全属于既可以屠戮一城,又可以将自己身家全族性命投入一场战争的狠人。而且,曹操还有着狠戾的智慧,他也可以保证在自己死前,让所有兵士都为他陪葬。
所以,面对庐江这座城池,曹军只有一个选择:攻破它!
此时的曹操负手站在望楼之上,面色严峻地注视着眼前的防线,一道道果断而冷酷的命令发布下去。在曹营和庐江城前的高垣深垒之间,身着黑色与赭色的士兵们如炸了窝的蚂蚁一般,在绵延数里的护城河区域陷入了最残酷的近身搏杀,双方的阵线不断变化,呈现出犬牙交错的混乱态势。
这是刚才庐江城头上又砸毁一座箭楼后,曹操随即下达的攻击命令。由勇猛如火的乐进统帅,带着刑骑营的兵士背着沙土包开始填河。
“报!乐进将军负伤,已经被亲卫强行拖离了战场!”一名传令兵飞跑过来,一路高喊。曹操闻言,毫不迟疑地将食指指向一个方向:“传令,让曹洪的后备军压上,不能给刘勋半丝喘息之机。”
这时他身旁的满宠面露难色:“主公,子廉将军的部下说是后备,却也挖沟了半夜,适才也冲锋了一阵,倘若此刻再出击……”
曹操却面无表情,飞速开口道:“我不管他们有多累,只要还能站起来,就扛着沙包去填河。最好,尸体也留在护城河里!”
被曹操如此狠辣暴戾的气势所震惊,一旁的曹洪什么话都没有说,伸出左手将吊着右臂的麻布扯下,还未下楼便大喊道:“儿郎们,随我建功立业!”
很快曹洪的身影便出现在战场上,然而勇气和决心却不能左右胜负。曹洪刚冲锋不过半里,一阵铺天盖地的石块就朝着他砸了过去,乱石落在地面上,溅起大片的泥尘。曹操的手心猛然一紧,当看清亲卫将犹在嘶吼呼战的曹洪拖下战场,他才轻吁了一口气。
可曹洪的攻势也由此稍被遏制。但过不多时,又有数倍手执藤牌的曹军扑了上来,把赶来填补缺口的袁兵彻底淹没……
这样的小小变化在战场的每一处都不断发生着。双方的将军、校尉、曲长、屯长乃至最底层的普通兵卒,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拼着命,希望凭借自己的睿智或武勇对战局造成一点点的影响,只要这些影响积少成多,就能逐渐积累成胜势。可在此时的战场,究竟孙武会向谁稽首微笑,恐怕没人能说得准。
“曹兖州看来是被打出了真火,这一场,当真惨烈至极啊。”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曹操面色微恼,却不得不转身恭敬施礼道:“陛下,此处凶险,陛下万金之躯,实在不宜在此久留。”
曹操话音刚落,一块石头便带着呼啸的风声从眼前飞来。曹操的望楼自然不可能设在霹雳车的射程之内,但就是那巨石翻滚的冲力,碾坏一道道鹿柴沟堑,也让人触目惊心。
但刘协却不甚为意,只是调侃的语气不由收敛了许多:“朕此番前来,只是应戏先生之请,来观一番汉室与曹兖州的不同而已。”
跟在刘协身后的戏志才,一瞬间脸色就变得很不愉快:自己此时的存在,本来就很尴尬。你却还偏偏将我心底的秘密坦言出来,难道真嫌我脱离汉营的脚步慢了不成?
可刘协毕竟是天子,他可以百无禁忌,戏志才却要谨小慎微、沉默以对。幸好曹操和刘协两人,随后都十分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刘协抬头望了望天,忽发感慨:“日出而战,如今已近午时。曹兖州,你从前可曾打过这么长时间的仗么?”
曹操微微一皱眉:“陛下此言何意?”
刘协道:“朕的意思是,既然已决定用水攻破城,为何还要让兵士这般奋战?”
曹操当然不认为自己的水攻计策能瞒得住刘协,也便没有丝毫隐瞒道:“庐江城池高深,又有霹雳车为利器。敌军士气虽不高,却也未曾堕下多少,水攻乃破城之法,却非必胜之术。臣若此番不这般将敌军的士气都压榨打击下去,届时水攻之后,我军不能一鼓作气,则军心动摇,恐难有再战之心。”
刘协闻言默然,双手搁在望楼护栏上,身体前俯:他一瞬间就明白了曹操的意思,古代攻城,打得就是一口气。在战争初期,曹军的士气是很占优势的,但随着庐江守护的时间越久,曹军这里的士气就会跌落下去,而庐江将士的士气就会平稳下来。这是战局决定的,跟统兵大将的能力没多少关系。
曹操说的一点都不错,水攻之后,倘若曹军还不能一举破城。那接下来曹军就可能认为庐江是不可能被攻破的。所以,在这之前曹操必须狠辣无情,将所有的不确定因素全都排除,哪怕他根本不能掌控,也要尽力而为。
刘协最担忧的,其实也正是这一点。
虽然,他已经秘密送信给洛霖,想着赶在曹操破城之前,将庐江搞到自己手中。但计划毕竟赶不上变化,曹操用兵再一次出乎刘协的意料。十几日下来,曹操几乎没有做任何一丝的无用功,上来便发觉了庐江最大的弱点,随后就是连绵不断的攻城,让庐江始终处在一种高压的态势之下。
这样的态势,让刘晔即便算到了曹操的毒计,也不可能派一支精锐部队突围出去毁掉堤坝;这样的态势,甚至都大大影响了锦衣卫的任务,直接导致三天前,刘协才将那封密信传入洛霖手中。
现在,马上就要迎来最关键的一刻了。刘协再怎么表现地不在意,但根本原因,还是他想亲眼看上一眼,看一看庐江是否就此被曹操囊入怀中。
头顶上的日头越来越毒,刘协也随之忍不住焦躁起来。这时庐江城下已经没有了喊杀声:准备工作都已就绪,曹操必须要让自己的部队休整一番,同时也给庐江将士制造一种他们又一次胜利的假象。等到曹军休整完毕,庐江兵士毫无防备的时候,曹操才会展露出真正的雷霆一击。
那个时候,庐江是创造奇迹,还是就此城陷。刘协都无能为力,他只能站在这里远远地看着。
终于,一骑踩着阳光照耀的血影飞至,传令攀上望楼向曹操耳语了一句之后。曹操黧黑的脸庞才舒展开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对着刘协说道:“陛下,请下楼吧。”
曹军在低洼之处布营,大水决堤之时必然也会将这些变成一片汪洋。刘协点了点头,下楼后骑着自己的战马来到了汉军的高坡营地之上,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
望远镜的一头,曹操已不见了踪影,直到水祸平息之前,曹军上下都不会露面的。紧接着镜头一转,刘协就看到庐江城上那些将士们惊怖的脸庞,他们一个个仿佛被人施了哑语术一般,面色惨白,嘴巴张至了最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再之后,刘协才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水声,突然的决堤犹如天崩地裂。肆虐的淮水咆哮着汹涌而下,白浪足足翻腾起了百丈之高。无数看似细小的石块与浪花融为一体,轻得仿佛就如被巨人抛弄的小石子。但刘协却知道,那些石子都是霹雳车的弹药,大的有如磨盘,小的也足有一腰之宽。
滚滚不绝的声音响彻在耳边,滔滔淮水犹如被激怒的水龙,展露出它最狂暴的一面,狠狠地将眼前的树林、箭楼、营帐通通淹没,直至冲击到庐江的城墙时,才猛然受到了阻滞。可那城墙也仿佛受到沉重的一击,狠狠地晃动了一下。
无数庐江将士仰面躺在城墙上,抬头看着高达数丈的淮水汹涌扑下,凄厉的喊叫声响遍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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