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朗得知汉室内患已除的消息,几乎都可以算作一个巧合。若不是曹操又一次遣送满宠为使,王朗说不定就会在汉室的尚书台,再当上一段时间的免费劳工。
至于说王朗为何会在尚书台,事后回想起来,王朗自己都觉得不寒而栗。他打定主意在长安静候消息的时候,自然滞留在了老友杨彪府中。可从那天起,一向清闲的杨彪却忽然变得忙碌了起来,还时常将一些公文带回府中处理。
王朗起初不以为意,随后便听说了原来录尚书事的钟繇,忽然病了。称病当中,便将尚书台的事务交由杨彪处置。
人食五谷杂粮,总有生老病死,这事很正常。可不正常的是,杨彪带回那些朝廷公文后,一点保密意识都没有。甚至经常散落在案几上,王朗只要伸个头儿就能看到。
要知道,王朗来长安的身份,可是曹操的使臣。这等能够观瞧汉室情报的机会,他虽是正人君子,但也不会呆板到视而不见。于是一段时日后,王朗渐渐便对长安关中的人文、地貌、军事等等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然后就是有一次,王朗正在装作帮杨彪收拾公文、却在暗中查看的时候,杨彪突然回来了。那一时刻,让王朗做贼心虚不已,可想不到,杨彪却望着王朗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拍脑门儿道:“景兴大才至此,我何必如此劳累?来来来,你帮我看看这份公文如何处置?”
那一刻,王朗唯一的感觉,就是天上掉了馅饼儿:文先啊文先,你可真是老糊涂了……虽然你我皆学孔孟,奉行正朔,可你难道不知此刻你我毕竟各为其主吗?
于是,从那一天起,王朗便有了双重身份,白天他是杨彪的私人秘书,帮着杨彪处理公务;暗地里就是曹操的密探,将自己对长安朝廷的所有消息,都整理成密信。到了后来,杨彪甚至嫌来回带公文太过麻烦,直接便让王朗入了尚书台。
这一干,王朗直接就在尚书台干了半个月。而这个时候,汉室朝廷早就昭告天下刘范谋反一事,并将刘范和庞羲全族押送回了益州。整个尚书台,不,整个长安人都知道的事儿,就王朗一人不知。
王朗终究不是政治新手儿,他一个外人堂而皇之地处理汉庭公文,怎么说都名不正、言不顺。一时间起了疑心的王朗,却也想不到汉室内患已除这事,只是将心思放在了钟繇病重这蹊跷的一事上:钟元常究竟得了什么病,都大半月了还未痊愈?
随着王朗的调查,他终于知道钟繇根本不是病了,而是因为要避嫌。至于避什么嫌,乃是因为袁绍手下大将郭援,竟无故出兵三河之地!
郭援此人,王朗是有过耳闻的。此人猛恶善战、刚愎好胜,在河北一地也颇有勇名——除此之外,这人还是钟繇的外甥。
调查到此,王朗除了感觉刘协有些气量狭小、不如曹操用人不疑外,也没觉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可就当这个认知刚宽慰了王朗不过一天的时候,满宠已匆匆来到了长安,一把将王朗从尚书台中拉了出来,大惊失色道:“景兴,你何故叛变主公?!”
王朗当时就懵了:我正一门心思为主公收集汉室情报呢,啥时候就成了叛徒?
“景兴当真不知?”满宠望着一脸疑惑兼无辜的王朗,审视了很长时间,才略微相信了几分,忽然醒悟道:“景兴,你中汉室天子之计了!如今兖州一带尽传你已重归正朔,为汉室天子亲信大臣,辅佐光禄勋杨公执掌尚书台!主公原本不信这等消息,可看了不少你处理公文的字迹及种种事件后,想不信也不成了!”
王朗顿时如遭五雷轰顶,又气又羞又恼下,一张脸都变幻纷呈:“可恶,我自以为是黄雀,却不料还有捕蝉人在后!汉室天子这等计中计,当真环环相扣,让人防不胜防!”
王朗当即被气得浑身哆嗦,欲寻到杨彪就找刘协讨个说法。可就在此时,久未露面的钟繇却带着一众虎贲卫来到了王朗面前,不由分说,便叱喝道:“省中禁地,你等二人为何在此?给我拿下!”
钟繇说的不错,尚书台乃天子颁发诏书、处置朝堂天下大事的机要之地,闲杂人等莫说进入,就是靠近都是不允许的。满宠入长安后,乃是走了杨彪的路子,私自来这里寻王朗的,自然有罪。
可王朗却不同,他一听这话,当即大怒。虽然他知接下来的话也有些厚颜无耻,但上了汉室天子当的他,也不由说得中气十足:“我乃光禄勋杨公挚友,乃杨公特准入尚书台办公之人!”
谁知不说这话还好,一听这话,钟繇简直更加怒火高涨,厉声喝道:“原来你就是曹孟德手下的细作!你此刻还有脸提杨公之名?你可知杨公一世英名,皆毁在你这等两面三刀之人手中!来人,给我先杖责三十,以泄我心头之恨!”
一众虎贲卫此刻也对钟繇的怒火感同身受,不由分说便将王朗摁倒。满宠见状,当即上前问道:“钟大夫,究竟发生何事?我之前还曾入杨府拜访过杨公,怎么转瞬之间,杨公似乎便有大难?”
“你身为曹操使臣,入长安后不先觐见天子,反倒先入杨府?难道还嫌陛下对杨公的震怒不够吗?”钟繇简直怒不可遏,一挥手将袖中一些纸张抛出,痛心疾首道:“我称病期间,自忖杨公久谙政务,才不惭将尚书台托付杨公。可想不到,你这王朗奸贼,竟蒙蔽杨公,窃取汉室机要。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辩解?!”
王朗一见那纷纷扬扬的纸片,脸色便陡然一阵灰黯。这些纸片,都是他半月来汇集尚书台公文,整理分析出的情报。他正准备这两日联络到靖安曹送入兖州,却不想这时竟被钟繇捷足先登——同时这也表明,杨彪果真被天子召入了宫中严审,否则钟繇也不会入杨府搜出这些纸张。
要知道,王朗是杨彪之父的弟子,若杨彪果真因此被牵连,害得他一世英名尽毁。那王朗当真万死难恕其罪,这等背叛,可你他真的背叛曹操还要让他饱受折磨。
毕竟他与曹操之间,不过主属的关系,而同杨彪这里,可是师生相承的香火情。在这汉代这个讲究人情道义的时代,王朗这一举,可算是狼心狗肺、人人得以诛之了。
但就在这巨大的恐慌之下,王朗还是满头的雾水。今日陡然发生的变故太多,让他根本来不及梳理分析:不是……刚才满宠不是还说,兖州那里尽传我归了汉室吗?怎么到了汉室这里,我就成了窃取情报的细作?
怎么突然之间,我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这等巨大的慌乱,给王朗的感觉很不好。他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网中,那网还不断地收缩着,蚕食着他一寸寸的呼吸空间。使得他在气怒之余,用尽全力次高喊了一句:“不行,我要面见天子!这是一个阴谋,一个早就设计好针对我的阴谋!”
“阴谋?朕谋你妹夫!”王朗话音刚落,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便已传了过来。只见汉室天子刘协倒提着倚天剑,任由那锋利的剑刃在石板上划出一道白印。紧接着来到王朗面前,骤然挥剑!
剑出如电,剑气如风。
那一剑,直接停在了王朗的脖颈之上。怒发冲冠的刘协,一脸睥睨地盯着王朗:“最讨厌在朕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的家伙。今日,朕只给你一句话解释的机会。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智商余额多不多了!”
王朗瞬间胆寒,被逼入了悬崖边上,他笃信自己的大脑从未没有向此刻一般急速运转过。而随后在环顾一眼周遭的文武,忽然之间,他就有将所有的消息串连了起来,陡然有了一分明悟:“陛下,臣愿诚心归降汉室,永不反悔!”
刘协闻言,也忽然掣剑,满脸的杀气忽然如被春风扫过般消失不见。微微一笑后,更和蔼地拍了拍王朗的肩膀:“爱卿啊,你早说这话不就结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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