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魔似乎有意为之,她知道鱼临渊来到秋瓷梦里,所为何事。
修长的白色睫毛轻轻眨动,梦魔盯着千面鬼蛛,竟温婉一笑。
“乖璃,你这般模样,还怎么照看梦里的秋瓷?”
梦魔的声音如同是这梦里的魔咒,带着千面鬼蛛无法违背的意志,瞬间令它痛苦万分。
水色有些不解,事已至此,梦魔为何还要“折磨”它。
她将征询的目光投向鱼临渊,却收到一个“安心”的眼神。
数声鬼哭之后,纠缠在千面鬼蛛身上的怨念开始分崩离析,近千张狰狞诡异的面孔冲天而起,带着怨气消散在这梦里。
鬼蛛巨大的身体出现一道道裂痕,顷刻间化作飞灰,露出那原本属于乖璃的灵魂。
她蜷缩着,赤裸着,沉睡着。
近乎透明的灵魂,像新生的婴儿一般虚弱,但不难看出,曾经属于乖璃的年轻与貌美,依然留存在那里。
见状。
水色突然闪身,出现在鱼临渊身侧,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不许看!”
“我以情入魔,莫非公主以为,鱼还会对水以外的凡人动心不成?”
“那也不许看!”
“……”
鱼临渊轻笑着摇头,默默转身,望向天空中的菩提幻象。
梦魔双手平伸,撒出一个个晶莹的光点,落在乖璃身上,化作一身樱色长裙。
在水色期待的目光里,乖璃渐渐醒来,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这时,梦魔再次开口,水色也紧跟着补充。
“乖璃,秋瓷就先交给你了,你们的事,魔主自有打算。”
“我会替你们跟傻鱼说的,今生姐妹之缘,来世人间再续!”
鱼临渊闻言,转过身一脸苦涩。那表情似乎在说:这是你们说的,我没听到。
随即淡淡开口,声音冷冽。
“我倒是有些期待,再次与雨儿他爹见面时的情形……不过,还须先解决眼下之事。”
鱼临渊明白,他身为左丘雨之师,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对左丘彦出手。
乖璃缓缓落在水面上,望着那些梦魔变幻出的游鱼,眼中尽是羡慕。
“世人只知羡鱼,却不懂鱼在水里想些什么……不过在我看来,清心寡欲,未尝不可。若还能有来生,我希望自己是水,秋瓷为鱼……”
说着,乖璃飘身而起,落在秋瓷身旁,跪坐的同时,让秋瓷轻靠在自己膝上,眼中思绪渐渐如水般涌现。
看到这一幕,不论是水色,亦或是梦魔,都若有所思地盯着鱼临渊。
只有鱼临渊似乎不太明白,乖璃话中的含义。
……
片刻后。
鱼临渊凝神望着水色,缓缓取下戴在脸上的鱼面,露出那副精致无暇的真容。
“准备好了么?”
“嗯!”
水色轻轻点头,虽是用鼻音回应着他,却依旧动听。
鱼临渊转而看向梦魔,似同样的问题都在眼神之中。
只见梦魔一笑,用行动作为回应。
左右手相扣之间,纯白的身影一分为二,化作两个一模一样的梦魔,同时冲鱼临渊和水色点头。
下一刻。
两个梦魔骤然分开,在距离水色百步位置,相对而立,其中一个逐渐变成纯黑。
“以浮生之梦,作弱水之棱,用吾主之身,唤御界之滃!”
两个梦魔之间骤然出现光幕,一条条青鱼游走其上,逐渐将鱼临渊和水色围成一圈。
随着光幕向天空延伸,菩提幻象被纳入光幕内,似与水色同在一梦。
水色不由自主地向上飘起,鱼临渊紧握着她的手跟随在侧。
他们片刻未停,甚至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
菩提幻象如压在头顶的山岳,愈发清晰的同时,也散发着对鱼临渊的强烈排斥感。
水色不免有些紧张,看向鱼临渊时手指渐渐用力。
“你说,我们算不算青梅竹马,又是不是乖璃和秋瓷那样的闺中密友?”
“真要我说,我也不清楚。怎么突然这么问?”
“就是突然间有些害怕……”
“别怕,有水的地方,就会有鱼。”
没等水色“嗯”出声,身体已没入菩提幻象,手心刚才传来的充实感,在这一刻突然消失。
再看身侧时,哪里还有鱼临渊的影子,只剩下孤伶伶的自己。
放眼四周,天宽地广,犹如进入另一个不同于三界的世界一样,让水色眼现迷离。
耳畔依旧回响着鱼临渊那句:有水的地方,就会有鱼。
然而眼下的一切,让水色不由地摇头一笑。
“如果让我知道,鱼敢骗水,哼哼……”
除了水色的声音,周围只有尖啸的风声。
黄沙在风中肆虐,遍地枯黄,难觅生机。
至于水,似乎只有身在此处的水色自己。
一时间。
就连水色自己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何方?是菩提幻象内,还是一个真正属于水的梦境。
只知道目所能及之处,无水无鱼,更没有她所熟知的一切。
沙粒拍打在脸上,竟然感觉到疼。
一阵阵灼烧之感,从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传来。
不得已,水色只好运起灵力,化作一层水衣将自己包裹。
肆虐的风沙在体外形成泥水,一滴一滴落向下方的沙丘,随之被流沙淹没。
水色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体内弱水的灵力,正在一点一滴缓缓流失。
相比身为公主那庞大的灵力而言,流失的速度虽然缓慢,但迟早有耗尽之时。
俨然。
这是一场孤独的考验,一场不能让自己迷失的梦。
稍稍平复心绪,水色依旧全然不知该做什么。
是该找到出路,还是该留下足迹,亦或者让这灵力肆虐的茫茫沙漠,长出一株株参天大树。
看着天空上,那一轮光芒被风沙削弱的烈日,水色用手捂着胸口的鱼符,轻轻闭上眼睛。
“傻鱼,不管你听不听得到,你都在我这里。当然,我宁愿相信,此时你能闻我所言,而我只是像在梦里一样,看不到你的存在……”
玉手掐诀,弱水在脚下成舟。
水色站在水舟之上,任由风吹沙打,舟随风走。
时间就这样过去。
似乎是一个时辰,一日,一月,一年……
千年时光荏苒,此处“风景”依旧。
永恒的白昼,片刻不停歇地风沙,还有漫无目的地前行。
任凭她身为公主的灵力有多磅礴,与这无尽的风沙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
千年,早已让水色体内的灵力近乎枯竭,水舟也早已无法维继。
她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行,似孤独的行者。
从未停歇的风声,成了她耳边永不停歇地叮咛,在告诉她:有水的地方,就会有鱼。
她深信不疑,一如从前。
可她也越来越明白,自己若迷失在这里,菩提种就会在心底生根发芽,让她变得不再是“自己”。
即便不知何时才能寻到“有水的地方”,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鱼”,但水色一直在默默地告诉自己:坚持到梦醒,看得到鱼清。
……
一年又一年。
当水色体内寻不到一丝灵力,她依旧在蹒跚着前行。
为了还能保持以最美的样子见到他,她不惜消耗着本元,使得自己看上去皮肤出现褶皱,眼窝深陷,正在慢慢老去。
已经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
水色终于无力地倒在沙丘上,看着远处浮现的蜃楼,拼尽全力伸了伸手。
风沙打在脸上,已没有痛觉。一袭白衣也早已染成沙色,似与这遍地黄沙,浑然一体。
沙哑的声音从水色喉咙里传出,尽是浓浓的不甘和执念。
“你说,有水的地方就有鱼。若我现在还能化作这黄沙中的一滴水,你还会出现么?”
声音很快消散在风里,连她自己都听不清了。
已没法再化作弱水的她,把体内最后一滴弱水,化成泪水流下。
泪水渗入黄沙中,眨眼不见。
水色的身影,也在这一刻被风沙吹散……
突然。
在水色眼泪落下的地方,一条由黄沙形成的鱼跃然而出。
它其中一个眼睛,正是那滴泪水。
鱼临渊的声音从鱼嘴中传出,有欣慰,有愤恨。
“傻瓜……早知我会变成伤害你的沙,宁愿这菩提种,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