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自那一日起,无论昼夜,再无日月之光。
厚重的云层如天塌一般,令人们惶惶不可终日。
即将临近夏收时节的庄稼,如逢天降之灾,成为遍地枯黄,颗粒无收。
沿海的渔民还好说,本就是以渔为生,靠鱼吃鱼。
而那些生活在虞朝腹地的百姓,则不得已另寻食物果腹。
然而,不管是山野珍馐,还是草菇花果,皆因为得不到“阳光”的滋养,而食之无味。
似乎。
这世间凡人,都在灵魂深处渴求着一种食物,能为之带去超脱味觉的“满足”。
甚至很多人情愿忍饥挨饿,沦落街头行乞,也要寻求那一丝“莫名”的欲求。
世人皆不知,那被仙魔所言道的“大劫”,已悄然降临人间。
一切都如虚幻的结症,于无声中摧毁着众生为善的“根基”。
……
黑云遮天三日后,龙阳下令开仓放粮,举国之力赈灾。
起初。
也还有许多人会到附近的粥棚,喝上一碗稀粥充饥。
可仅仅过去两日,许多粥棚已无人问津。
每当视察“灾情”的龙阳,问及遇到的百姓时,得到的回答也都不尽相同:分明很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无法下咽。
回宫后。
龙阳问遍了所有的臣子,也曾单独和鱼妃长谈,都找不到缘由。
身为一国明君,这时又怎能高枕无忧。
就在龙阳“叫天天不应,有仙仙不灵”的时候,大都督派人来报:临近数州,有人售鱼以食,百姓甚欢。
龙阳本打算亲自前去,一看究竟。却还未走出皇城,就目睹一些稀奇的事情,不禁和鱼妃驻足街头巷尾。
……
一街边小摊旁,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
很多人似乎十分热衷于摊贩正在叫卖的东西,全然没有顾及到,贵为君主的龙阳,已在人群外侧。
一队飞鱼卫就要上前驱赶,却被龙阳示意制止。
鱼妃轻挽着龙阳的胳膊,像普通人一样脚踏实地,缓缓走近小摊。
“依稀记得,此处应该是在贩卖桃符吧,也难怪如此热闹……”
连日来的操劳,让龙阳再次听闻“桃符”后,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似乎在他心目中,那不同于仙神的龙鱼,早已地位超凡。
即使如今的人间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只要提及跟“鱼”有关之事,龙阳心里的迷茫也能减少几分。
回以鱼妃一笑,龙阳几步向前,直至走到人群外的几个老者身后,他才放下身为皇帝的架子,小声询问。
“老人家!近来都在为吃食犯愁,为何你们仍在此购置桃符?”
“这你可有所不知,我们哪里是……”
老人边说边转过身,在看到龙阳那一身金丝龙袍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不知陛下在此,还望陛下恕罪……”
围着小摊的人群,也在此时纷纷转过头,随即跪倒一片,鸦雀无声。
可当龙阳和鱼妃的目光落在小摊上时,眸中的愤慨一览无余。
龙阳大步流星,鱼妃紧随左右。每向小摊走近一步,跪在他们前面的百姓都会退开一些,留出足够两人并行的“小道”。
小摊只有十尺见方,叫卖的摊贩早已跪伏在地。
只是。
鱼妃和龙阳根本不在意摊贩是谁,而是盯着小摊上,看似分为两堆的“货物”,目不转睛。
左边,也的确是大小不一的桃符。那可以驱邪避害的物件,如今都淋上了斑斑血迹。不光是雕刻在上面的锦鲤图案早已模糊,甚至还散发着阵阵腥臭。
再看右边,不少蝇虫翻飞,一颗颗鱼头被杂乱的摆放在一旁,唯独一堆堆难以描述的脏腑,被劈砍过的桃符“盛放”着,如这乱世中的一道盛宴,格外扎眼。
眼见摊贩沾满血腥的双手边,刀斧在侧。跪在近处的数人,嘴角还带着同样的血迹,龙阳不怒反笑,声浪如潮。
“好,很好!不愧是我虞朝子民,非常时期,竟能想到以此为食……”
站在龙阳身边的鱼妃,也不禁被他这番言辞,说得有些迷惑。
以她的了解,此时本该大发雷霆的龙阳,言语之中有些反常。
再看周围。
方才还因为龙阳的到来,而畏手畏脚的百姓,这时都不约而同地盯着小摊上那些腌臜之物,嘴角流涎,眼露贪婪。
仿若这些平日里闻都不愿多闻的东西,如今已是梦寐以求的“美食”。
鱼妃不禁抬手,掩住口鼻,正准备向龙阳递过询问的眼色时,龙阳沉声再次开口。
“然……孤想知道,是谁先想出,这以桃符易鱼脏而食的方法?须重重嘉奖才是。”
周围的百姓闻言,目光齐齐看向摊贩,似乎龙阳想知道的答案,都在那摊贩口中。
见状。
摊贩不敢抬头正视龙阳,嘴里吱吱呜呜,不时地偷瞄着城外。
这一切都被龙阳和鱼妃看在眼中。
作为一国之主,龙阳岂能不懂如何辨人心术。
透过摊贩的眼神,他已能确定,临近数州内突然涌现的“美食”,也定然是这摊中之物。
片刻后。
龙阳依然没有听到答案,随即放声大笑。
但在懂他的鱼妃眼里,这是龙阳发泄愤懑的一种方式。
不忍看龙阳如此,鱼妃拽了拽他的衣袖袖,想要就此离开。
龙阳抬头看着弥漫在天空中的阴霾,长叹一声。
“天作孽鱼可挽,人作孽不可活!”
说完这句话。
龙阳和鱼妃径直乘上马车,原路折返。
一路上。
鱼妃问龙阳,他如何得知百姓是用桃符换鱼脏食用的?
龙阳只说:鱼妃非人,难料人心之恶。只要这世间还有凡人,亡鱼之心便会一直存在。
……
龙阳离开后。
小摊对面的酒楼上,二楼其中一扇窗户被缓缓推开,现出数个“人影”。
开窗的是个中年男子,身穿一身锦缎黑衣,腰佩龙形玉饰。
他眉宇间散发出一股独特的英气,凝视着窗外无尽的黑云。
他脖子上一块墨色鳞片,闪着冷冷幽光。
细看之下,男子的样貌竟和鱼临渊有几分相像。
在他身后。
摆放着一张红木圆桌。
几个穿着同样黑袍的老者,单膝跪在圆桌前,毕恭毕敬,不敢抬头。
圆桌边上只坐着一个青年,背对中年男子,他手里的筷子不停起落,将满满一桌子各色鱼肉,挨个夹起一块放入口中。
随即他放下筷子,轻轻勾了勾手指,摆放在桌上的酒坛里,酒水似清流一样飞出,又随着喉结微动,被青年直接喝下。
“事情办妥了吗?”
“回主上,均已办妥。只要这些凡人发自灵魂地对食物产生欲望,就一定无法抵御生鱼内脏的诱惑……只要将其吃下,那凡人出生时随之而来的鱼魂,也必然会彻底消亡!”
“切记。我的目标只有龙鱼,以及龙鱼死后留存的鱼魂。没了它们,就只剩闻鱼彼此而已!”
“是!”
话音落下,几个黑袍老者身化鱼影遁地而走,竟然都是墨色龙鱼。
青年悠悠起身,随手将酒坛招至掌上,口鼻中含着一丝酒气,徐徐说道。
“你说,缘何龙鱼独爱弱水,而我却青睐这酒水?”
哪知中年男子头也未回,盯着远方的天际,冷冷回了一句。
“因为你不是龙鱼,而是闻鱼。”
爽朗的笑声自中年男子身后传来,酒坛被一只手递到他面前。
“凡人有言,借酒浇愁。你若恨我,一醉方休!”
中年男子这才转过身,盯着那张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年轻面孔,嘴唇微动。
“鱼为渊只恨,护不了心怡之水,救不了末世之鱼……”
站在他对面的青年一笑,淡蓝色的眼眸如含弱水,完美的唇线牵发交融。
那一张脸,正是鱼临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