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原有七八层高的建筑物倒塌下来,产生的废墟仍有四五米高,林恩让沃夫鲁姆等人在下面警戒,自己爬上去找了个并非顶点但易于隐蔽的观察位置,从挎包中取出巴赫转赠的袖珍双筒望远镜,冷静而耐心地望着道路对面的街区。
尽管此时苏军部队已经攻到了德军在施普雷河东岸的最后一道街垒阵地,可柏林东部的大片城区仍在发生着战斗。望远镜中,那些闪烁于楼房街巷之间的光亮就是炮弹、手榴弹等爆炸物形成的,而那些穿行在废墟中暗红色光点构成了一副动态的星空图,密度聚集之处便是星系,周围存在一大片一大片纯黑色的真空地带。
循着救护布吕克撤回后方的大致路线,林恩很快在先前阻击苏军的区域附近找到了存在较高活跃度的“星系”战斗所产生的光焰在地形环境复杂的街巷中频频闪烁,隐约间还能听到咚咚的炮响,而且从远处往近处攻击的那一方显然拥有更加凶猛的火力。
“马科斯、卡尔,你们在哪个位置?真要命啊……”
林恩在心里嘀咕着,这时候,终于自悔不该让这两个缺乏战斗经验的列兵离队——保护他们的同时也将他们推入到了单独行动的潜在危机之中。可事已至此,能做的就是尽量补救。
观察了好一会儿,终于踩着并不紧实的水泥块爬下废墟,看着眼神中同样带有迷茫跟为难的三名属下,林恩以自责的口吻说:“形势不容乐观,我们最好能尽快找到他们两个!”
“在这样的战场上找两个人确实很不容易!”
沃夫鲁姆并无主观情绪地应和说,在武装党卫军部队服役了一年多,若在和平时期远算不上老兵,但在东线的一系列残酷战斗产生了“催化作用”。之前的多次交谈,林恩已经意识到这名士兵的作战次数比自己多得多,并且总结出了不少常规作战的经验和技巧。于是,他以求教的口吻问道:
“有什么好办法么?”
不想沃夫鲁姆只是摇头,说了句赌徒和意欲外出谋生者常说的话:“碰碰运气吧!”
“也只有如此了!”林恩很是抱歉地看了看诺亚和布鲁尔,反坦克射手似乎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表情异常镇定,而布鲁尔这个时候的神情就显得十分忐忑了。
犹豫了一下,林恩问他说:“布鲁尔,你的蓄电池……也没电了对吧!”
布鲁尔稍稍迟疑了一下,答道:“嗯,一丁点儿电都没有了!”
“要不这样吧,你带着我的装备先回大桥那边去,如果我们不能赶在守军炸桥之前回来,你就一个人先过桥,我们找机会泅水渡河!”林恩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自己背负的蓄电池盒连带突击步枪。嘴上虽然没有表示,但布鲁尔却飞快地将它们接住了。
林恩上前一步,对他附耳说道:“如果我们今晚没能再见,你明天就想办法逃出柏林去吧!这座城市顶多再坚守几天就会失陷,届时留在这里的军人都将沦为苏联人的俘虏,而德国也将在半个月内投降。有可能的话,带着家人去南方,最好是离开这个国家!”
听了这番话,布鲁尔的神情有些怪异,他以无比复杂的目光看着林恩,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祝好运!”林恩以豁然开朗的态度向布鲁尔道别,转过身,左手从沃夫鲁姆那里拎过装反坦克火箭弹的铁皮盒子,右手从枪套里拔出驳壳枪,小跑着向近处枪炮声最密集之处赶去。
诺亚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沃夫鲁姆则有些怪异地看了布鲁尔一眼,然后才双手端着突击步枪跟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布鲁尔愣了好一会儿,低头看了看林恩留下的夜视装备,落寞转身,同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与此同时,柏林东部城区一条名为卡曼萨的小街巷侧,两名头戴m42钢盔、身穿“豌豆”迷彩作战服的德军士兵各自背靠墙角,斜对面是一扇残破的木门,它就像是美国西部片里的酒吧栅门,只有腰部高度以下部分,而且还留着好些撕裂的破口,门框更是只剩半边。屋外的街道上,哒哒哒的枪声显得异常清晰,其间掺杂着乱糟糟的脚步声,偶尔能够听到粗狂低沉的说话声,稍远处,隆隆的轰鸣声就像是一台正在犁田的老式拖拉机。
“马科斯,你的伤怎么样了?”略显稚嫩的声音充满了紧张和恐惧,因为刻意压低,听起来简直跟苍蝇扇动翅膀的声音差不多。
外面都是敌人,所以另一个声音也同样压得很低:“呼……不太好啊!”
一阵炒豆子般的枪声仿佛就从门口传来,两人顿时大气不敢出。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后面那个声音才又响起:“嘿,卡尔,听我说,你先走,如果实在找不到长官他们,就一直往西面走,回到市区再想办法跟他们会合!”
“你疯了,马科斯!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这口气就像是年轻大男孩在质疑同伴不顾一切约会女孩的想法——对方固然清新可人,但她的父亲可是个身材魁梧的拳击教练。
“可我的腿……”这个声音原本是充满沮丧的,可突然变得俏皮起来:“卡尔,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想在这里静静坐着。如果被苏联人发现了,我就喊‘我投降’!然后,我想他们会送我去战俘营接受治疗的!”
沉默了一会儿,那个更为稚嫩的声音说:“很疼吗?”
“嗯,疼,真疼!所以……卡尔,千万不要被子弹打中,那简直是人生中最悲惨的事情!”缩在黑暗角落里的这名士兵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地摘下钢盔,理了理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忽然觉得有凉凉的水滴落在脸上,仰起头看了看,整个屋顶都已经被掀掉了,因而可以直接看到泛黄的夜空。
“是要下雨了么?”这口气就像是出门前讨论天气一样轻松自然,接着,他对同伴说:“嘿,卡尔,赶紧走吧!趁现在还有机会!我来试试看自己用绷带包扎伤口,会很疼,所以我的脾气会突然变得暴躁……卡尔,快走!”
仍戴着钢盔的士兵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支着身子爬了起来,手里抓着这一次没有弄掉的武器——一支老式的mp38冲锋枪。
“马科斯,你一定要坚持住,等我找到长官他们就回来救你!”
听到这话,靠坐在墙角的士兵笑了,依然压着嗓子说:“你这笨蛋,我只是腿受了伤,用‘坚持’这个词,感觉我好像快要死了似的。赶紧走,别惹我生气!”
抵制着内心的恐惧,站起身的士兵扶了扶自己的钢盔,用跟自己年龄完全不符的沉重叹了口气,穿过墙面的破洞走出屋子,还没多走几步就被地上的碎石绊倒了,好在没有发出大的声响,他自己又迅速爬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在周围的枪声和爆炸声催促下,他艰难地迈开步子,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另一片残破建筑与废墟瓦砾并存的破败街区之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