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中使,你想一想,就是我不说,难道西夏人就不知道吗?”王巨反问。
“也是。”
“但我还不能立即撤军回去,继续驻军于盐州,一是保障横山诸堡砦的顺利建设,二是为了盐。”
小黄公公也无言。
宋朝的盐太贵了,想一想一斤生铁不过三十文钱左右,在这时候开坑成本有多高,况且还有将铁矿石冶炼出生铁的成本。
因此王巨这一放,几乎整个环庆路百姓疯狂了,不但环庆路,就连赵卨也默许了保安军与延州的百姓过来运盐,这不是运盐,是在抢钱。
大军在盐州每多呆上一天,就意味着从西夏人手中抢走了三四万石青盐,甚至更多,化作钱币,就是好几万贯钱帛,散落到各个将士、百姓的口袋里。
所以王巨的军队能不撤最好就不撤,继续在盐州呆着。
王巨又说道:“我不说,他们也许想入非非,我说了,他们反而不敢想入非非。”
这太深奥了,小黄公公表示听不懂。
黄骅将刚才的记录,重新整理,几人的对话,包括各人的神情,全部写下来。
王巨将整理后的记录递给了小黄公公看:“黄中使,你看是否如此?”
“是。”
“那就好,你将它也带到京城去,交给官家,对官家说,暂时莫要将它拿出来,等到夏使觐见,诸位士大夫提出种种想法时,再将它给诸士大夫观阅。”
小黄公公想了想,忽然眉开眼笑道:“妙,若此。再也不会有人敢谏议将横山退还给西夏了。”
他想到了只是这一条,但没有想到,王巨这么干。会让一些人真正掉到臭粪坑里了。
那边,三个使者也在商议。
吕宁道:“是啊。如果他们大批的撤军,前线兵力少,确实是有机可趁。”
嵬名科荣皱了皱眉头道:“若此,他岂会告诉我们?还记得他让宋吉送信给梁国相,说想要两国和平,结果呢?切莫上当啊。”
“那他是何意?”
“依我猜测,恐怕是宋朝国内那些文臣反对战争,这小子无法打下去了。所以故意如此,继续诱惑我军出手。那么不是他主动开战了,又是我们大夏主动开战,正合了他的心意。”
“还真是如此。”
“所以关健还是在我们进入宋朝京城一行上,看能不能说服宋朝那个皇帝,让他下达诏令,逼这小子撤军回去。否则让他继续将青盐源源不断地运向宋朝陕西,以后我朝经济都无法恢复。”
宋朝一年消耗的盐数量惊人。
但青盐幅射的范围有限,只不过是陕西路,要么通过延州。幅射到河东路的北部地区,南边不行了,有解盐。或者一些权贵喜青盐味美。有一部分流散到了京城与京畿地区。
然而象眼下宋军这样开采法,恐怕这些地区未来四五年内,都不再对青盐渴求了。
没有青盐的经济来源,西夏财政更难以恢复。
想到这里嵬名科荣暗暗叹口气,心想,怎么败成这种样子。不能说梁乙埋与梁永能岁数小,史上岁数小的将军不要太多,也不说霍去病了,就说拓跋族的祖先。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十五岁便称帝立国了,魏世祖拓跋焘十二岁便远征柔然。况且隔壁的那个小知州岁数也不大。
想来想去。他叹惜一声:“此子不死,夏难不已。我们不要想那么多了。写信禀报给太后,由他们想办法去。”
说着开始写信。
并且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密集,放在蜡丸里,又将这个蜡丸放在侍卫的鞋底,还有一个是公开的信。
这防止路上王巨派人搜查。
搜个鬼啊。
不过至于王巨说梁氏如何如何,这些话自动抹掉了。
第二天三人随着大军一路南下,这是有意不让他接触战俘的。
至于地形保密的什么,那都无关重要,嵬名科荣返回,肯定不会走庆州道,而是自国信道返回西夏了。等到那时候,整个横山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边梁氏也收到了嵬名科荣的密信。
梁氏没有看到王巨对她的评价,因此长松了一口气。只要使者成功进入宋朝京城,那就好办。
不过王巨所说的两条对西夏有利的,第一条梁氏自动忽视了,她在后方没办法,只能看三个使者如何在宋朝京城争取。
第二条她还是很慎重的,不过想了想,也是枉然,仁多零丁还在疯狂地与董毡交手。
这次董毡与史上的相比,先是幸运,后则是有些悲催。
因为天冷,集结大军速度慢,等到他入侵河西时,已经屡屡听到西夏惨败的消息,因此大军深入到河西入侵,掳掠远胜于史上那次掳掠。
但没想到西夏猛然就溃败了,然后仁多零丁带着败军也是哀军,与他拼命。董毡只想捞好处,那想与他拼命,只好匆匆忙忙将掳来的物资向湟州转移。
仁多零丁更加急切,这一战过后,西夏很惨的,现在物资就是人命!特别是董毡一部,在凉州带走了许多吐蕃人,也就是原来的六谷部遗民。相比于物资,现在西夏人口更宝贵!
一个想将掳来物资立即转移,舍不得放手。一个拼命地想将物资留下。
因此打着打着,就打出了真火。
整个灵州到兴庆府,兵力都十分空虚,梁氏担心都来不及呢,哪里还想着兵伐夏州?其实西夏这时真的很惨,比王巨派出去的斥候回馈的情报,所反映的还要惨。
不过王巨就是知道了,他也不会发兵了。
这叫适可而止,其实还可以以进为退,趁这个机会。发动一些中型规模战役,不过再打下去,宋朝财政也会吃不消。
因此王巨已经暗中将重心转向了内治。只不过他本人继续呆在盐州罢了。
…………
杨柳开始有些青色,姚大虫又来到祖阳的家。
嵬名科荣与梁氏是聪明人。聪明人反而想得多。王巨说什么,他们未必会相信。就象前段时间,王巨写信给梁乙埋,咱们不打,和平吧。结果只有三四天,天都山大营与行宫一起和没了,几十万大军和得只有几万人逃回来。
但普通老百姓只有靠观察去分析,王巨只要横山修堡砦。一个堡砦没有跨过横山,因此说明王巨并没有对盐州产生想法。
特别是几万保捷大军撤回去,虽然无数庆州百姓夹道相送,但他们反而认为不久后,宋军就要从盐州撤回来了。
因此一个个疯掉了,没钱的涌到前线拼命地运盐。
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等于在抢钱。
而且官府甄别登记后,还抽调了一些辎重车与大牲畜,借给他们拉盐。只要勤快一点,一个月轻松地就能赚十几贯钱。
十几贯钱。如果在泥巴里抠,得抠多少时间才能抠出来?
因此无数百姓将小孩子交给家中的老人,甚至连春耕生产也交给家中老人负责。涌到了前线登记,再进入各个盐道。特别是前线一带的百姓,他们种植的少量冬小麦,全部让西夏人当成马草料,放马吃掉了,没有冬小麦的拖累,几乎连老人妇女也上了盐道。甚至到了三更时分,还能在路上看着一队队百姓在拉着盐赶路。
至于有钱的,则在疯狂地搜集钱帛。准备大肆囤积青盐,也不用他们零售。只要盐道一关闭,他们一转手就可以获得三分以上的利润。
一起疯掉了。这让姚大虫如何不向祖阳逼债?
祖阳这一回胆气壮了,说道:“姚哥子,你放心,十天后我保证偿还。”
“十天后,你用什么偿还?”姚大虫讥讽道。
“知州前几天刻意来到我家,承诺以一分利借给我几千贯钱,然后我去了庆州城,见到了通判,章通判也同意了,并说十天后,让我带着里正前去庆州写下契约,然后就可以带四千贯钱帛回家了。”
“哈哈哈,”姚大虫大笑,笑完后道:“你是在说天书吗?人家若大的知州通判,为什么帮助你啊?这世上那有一分利啊?那个青苗法半年一还,还要二分利呢。”
若是不知道内情,十人就有十人不会相信的。
“姚哥子,我真的不骗你。”
“我管你骗不骗,将他娘子与女儿拉走抵债。”
“姚哥子,你不能这样做。”祖阳急了,这能拉走么?前面拉走,后面妻子准得被糟蹋了。于是他上前阻止。
但他哪里是姚大虫带来的家仆对手,几脚就将他踢翻在地,踢得鼻青脸肿,然后将他妻子与大女儿拖走。
祖阳欲哭无泪,正好村中一名村民从淮安镇回来,刚才他在边上不敢插手,等姚大虫拖走了人,才过来说道:“阳哥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
“那个章通判就在淮安镇,你立即去找他。”
其实祖阳也吓傻了,不然章楶纵不在淮安镇,也要立即去庆州城。虽然从淮安镇到庆州城略有点远,他又没有马,一来一去要耽搁不少时间,但比坐在这里发呆强吧。
祖阳听这个村民说完,一骨碌爬起来,冲向淮安镇。
章楶确实就在淮安镇,这个庆州发展基金,其实就是初级的银行,当然更高级的银行,在宋朝也不可能实施。不过它不仅属于初级银行,也是属于最低版本的那个初级银行。
当然,就是这个版本,也让大家觉得不可思议了。
不过它必须先吸纳百姓手中的钱,然后才能放贷,最少现在独此一家,没有其他银行转过来资本,而官府的钱帛又不便挪用的情况下,必须有一个先存后放的过程。
写露布那是来不及了,况且还有许多百姓不识字呢。
而且章楶还要面临着两大难题,一是朝廷的信誉问题,放不怕,主要就是存。然而朝廷诏令朝秦暮楚。更改不休,谈何信用?
其次问题更大,信用倒是小事。宋朝的国家信用再坏也不比民国时更糟糕吧,主要是百姓现在可能根本不习惯。
确实许多百姓手中有着余钱。即便没有这次青盐,庆州百姓手中的余钱数量也不会少。但有了钱之后呢,除了置地置房屋外,然后就往地下埋藏了。
因此宋朝市场上严重缺少流通的货币,但后世出土时,往往从地下挖出几千几万贯的铜币,并且八成就是宋朝的铜币。
所以章楶放下了身架,将政务先行交给其他官员处理。他本人带着一大群胥吏亲自来到前线,庆州前线有三大青盐交易地点,章楶第一步则来到淮安镇。
一是张贴露布,二是他本人亲自向百姓解说,甚至不惜动用了王巨在百姓心中地位劝说百姓,然后就在淮安镇设立一个分点,当场写契约画押,存放百姓从官府手中发放的运费钱。其实这只是走一个过场,主要是得到百姓本人的同意后,直接在官府内部就可以将钱帛转到这个发展基金里了。
不过这个过场得要走的。不然就会落人话柄。
他正在苦口婆心地向大家游说时,祖阳便找了过来,听祖阳将事情经过讲完。又看着祖阳被打的样子,章楶一下怒了。
当天王巨为了引起大家重视,刻意做了一个比喻。不用多,只要将这次青盐的运费钱,能动员百姓将一半存储到发展基金里面,虽然有点难,不过知州是王巨,朝廷的信用未必管多少用,但王巨的信用还多少管一点用。
那么一年最少可以谋利一万五千贯以上。带动的税收更是无法估量。
有人质疑动员百姓存难,但放同样也难。因为王巨设定的条件有点儿挑剔。
王巨又用祖阳举例。
以前祖阳是小作坊式生产,也雇人。但只雇了几个短工,可是祖阳终是商人出身,一旦得到西夏顶尖技术,官府又配合他,会不会大规模生产?
那怕一年生产一万张毯毡,仅是成本就可能需要七八万贯以上,但它又非是竹纸蔗糖那样的独一门物事,可以先收一部分订金,因此只能先交货,后得利。
以一万张毡毯做例,他最少短缺三四万贯资金,如果销路更好,一年能售两三万张毡毯,短缺的资金会更多,并且销量越大,所短缺资金越大。
然而现在官府向他畅开借贷,贷息又不重,为了谋利,他会怎么做?
这仅是一个作坊。
但章楶听完了,却想得更多。如果条件成熟,能在全国推广,那会是如何?
宋朝有三百多个州军,庆州以户数计算,只能排在中等行列。当然站在军事角度考虑,那它会很重要的。但若以经济角度考虑,甚至中等都排不上。
象杭州、鄂州这样的大型商业城市,可能经济量会是庆州的几十倍,京城就不用说了,皇城东边的那个金帛行,往往一笔交易就能达到几十万贯,甚至上百万贯。
也不要拉动什么税务了,就是这个利润的本身,那就可能超过现在宋朝的商税、或者榷盐、榷酒的单项收入。
所以他才放下了身架,亲自来到淮安镇游说百姓,未来几天还打算去白豹城与大顺城。
但王巨为什么看中祖阳,一是平时为人不恶,二就是这个人有想法,有想法才能经营成功。可能祖阳自己不知道,但王巨暗中派人摸查了一下,整个庆州象祖阳这样的人并不多,不过十几个人而已。
章楶能让一群吸血鬼逼向祖阳家破人亡么?
他立即下令,让衙役去那个姚大虫家,让他立即释放人质,并且带着借款的契约前来淮安镇。
衙役来到姚大虫家。
姚大虫一听章楶亲自过问,也傻了,在他们眼中,一个通判,特别是庆州的通判,那已经是登天的大官了。愣了半天才问:“衙哥子,怎么章通判亲自过问?”
“那个祖阳碰着贵人了。”
“贵人?”
“姚大郎,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新知州可是指名道姓,说了好几次扶持祖阳的,你事儿大了。”
姚大虫事儿真摊大了,比章楶想的还要大。姚大虫打死了,也不相信祖阳说的话,因此将祖阳的妻子女儿抢到家中,祖阳妻子就在王巨看了,都以为有几分姿色,况且姚大虫。
反正打算将她们母女卖掉抵债,因此裤子松了松,便将祖阳妻子糟蹋了。但在宋朝这也正常,每年因为欠下高利贷,不知道有多少良家妇女被高利贷主糟蹋了,但这一回却不同,且不说祖阳是王巨即将扶持的重点对象,以王巨的秉性,对这种事是最痛恨的……但对于姚大虫来说,这才是摊上了大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