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君怀着劫后余生的心情回到内院,心情还未完全平复下来,翠云又进来禀报道,“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李晓君吓了一个激灵,“怎么了,田仰的人又来了啊?”
翠云喘匀了气息才回道,“啊,不是,不是,是刚才和郑公子一起来的那个姓张的书生又回来了,说要和你切磋对联。”
“我勒个去,你差点儿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周大那伙人又来了呢!”李晓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教训道,“你下次说话能不能搞好顺序,不要动不动就是不好了,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翠云委屈地道,“我……我看你先前很淡定啊!”
李晓君狠狠地在胳膊上拧了一把,“我那是装出来的啊,欸……”
翠云被拧得龇牙咧嘴,“那外面那人还见吗?”
“不见了!”李香君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就说我累了,想讨赏,找柳姨去。”
“啊?”翠云不知内情,迟疑道,“那该如何打发他?”
李晓君道,“照实说就行了。”
翠云哦了一声就下楼了,但很快又回来了,禀道,“小姐,张先生说了,他不是因为那事,是真的想问一问这对联的事。”
李晓君不耐烦地道,“就说我累了,要休息!”
翠云没法,只得又下去了。
李晓君躺下睡了一觉,翠云又来了,“小姐,那个张采还没走,还在外面等着哩!”
“啊?”李晓君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翠云无奈道,“我……我去问他了,他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下那个对联的事。”
李晓君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见他一面,这人不通世务,就是个痴汉,不把他哄住,他要是出去乱说可就麻烦了。
重新回到照壁后,李晓君首先表示了感谢之情,“多谢张先生手下留情啊!”
张采见她出来了,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抬脚就要往照壁后面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拱手,“大娘子,你可算出来了,小生等候多时了!”
李晓君忙起身往后跑,“请先生自重啊!”
张采一怔,随即发现了自己的唐突之处,忙止住步伐,拱手作揖道,“大娘子恕罪,在下情不自禁,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李晓君见他和先前判若两人,便收起笑了容,正色道,“张先生还是说正事吧,你刚才放了我一马,我很感谢你!如果想要银子,我可以把郑公子那一百两银子给你,多的就没有了。”
张采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大娘子误会了,虽然钱牧斋确实提点过在下,但此联在下确实无能为力,实不敢领赏。”
“啊……”李晓君感觉就像吃了一把老鼠屎,苦笑道,“你是真的对不出来啊,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放我一马呢!”
张采苦笑道,“在下才疏学浅,确实对不出来。”
“那……再见!”
李晓君说走就走,张采顿时慌了,忙大叫道,“大娘子,且听在下一言。”
李晓君心说你既然没抓住我的把柄,我有什么可怕的,便不客气地道,“有话快说!”
张采从来没见过这样翻脸无情的人,见她停下了,忙问道,“这上联大娘子是如何想到的,可有下联?在下愿出百两银子求得下联。”
“这……这不马上过中秋节了吗,我突然就想到了啊!”抄袭抄到正主身上,还要收他的银子,李晓君心里突然觉得不太好受,干笑道,“下联是‘今年年尾,明年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欸……我不要银子,你快走吧!”
“啊,好联,好联啊!”张采对她的逐客令恍若未闻,只是不断拿头撞门,懊恼道,“我怎么没想到呢,真是蠢笨如猪,蠢笨如猪啊!以后你不要叫张采了,就叫张蠢猪吧!”
李晓君见他这么不讲究,心中对他的疑惑更大了,难道他真的是金圣叹?
她好像记得金圣叹原来是不叫这个名字的,好像也不姓金,他这名字好像是清军入关才改的,好像是什么“金人入关了,圣人也只能叹息”的意思。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直接问吧,“张先生,你可曾听说有个叫金圣叹的人?”
张采还沉浸在不能对出上联的懊悔中,她问了两遍才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没听过。”
说完又继续懊悔去了。
李晓君见他这么痴傻,越发相信他就是金圣叹了,她以前看过一篇介绍金圣叹的文章,说这人嬉笑怒骂全凭本心,在关乎前程的科举考试的考场上都能玩行为艺术,足见他多么的纯粹了。
想到他的光辉事迹,她决定再验证一下他的身份,“张先生,我听说你在科举的考场上连写了三十九个‘动’字,可有其事?”
据说金圣叹一共参加了四次科考,前三次都在玩票,这是发生第二次考试时的事情。这次次考试题目是“四十而不动心”。他仅用了一分钟就答完了:“空山穷谷之中,黄金万两;蒹葭白露而外,有一美人。试问夫子动心否?夫子答曰:动动动动动动……”
一连写了三十九个“动”字。
巡视考场的考官看到他的试卷,有些懵圈,询问道:“此为何意?”
金圣叹摸着下巴解释道:“孟子不是说四十岁才不动心吗?那我看到财宝和美人,前三十九年确实动了心,到了四十岁那年,我就不动心了,这不正是四十而不惑吗?”
考官听后十分生气,然后就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轰出了考场。
听它说起此事,张采顿时羞赧起来,“这……这都是在下年轻时不谙世事胡作非为的,此事知之者甚少,大娘子从何而知的?”
见他主动承认了,李晓君不再怀疑了,心说原来你就是金圣叹啊,笑道,“你的事情我还知道不少呢!”
说完就起身道,“你继续懊悔吧,我要走了!”
金圣叹听说她要走,才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的真正来意,“那个……在下听说姑娘琴技无双,在下要回吴中了,可……可否请姑娘弹……弹一曲,在下感激不尽!”
李晓君原本想拒绝,但一想到他是金圣叹,自己又抄了他的对联,就答应了。
金圣叹大喜,忙拱手作揖道,“如此,当真多谢了。”
李晓君让翠云取来一把二胡,轻轻和了一下拍子,一曲二胡版萨克斯名曲《回家》就缓缓地从屏风后面流淌出来。
二胡的声音虽然没有萨克斯那样厚渗入灵魂,但曲调中的忧伤还是洋洋洒洒,缥缈中又带着丝丝缠绵的琴音,把一个漂泊在外的思乡之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曲终了,金圣叹坐在矮几上犹如老僧入定,又好像睡着了一般。
“张先生?”李晓君瞪了半天不见动静,凑在猫眼儿上一看,见他像个呆子一样傻愣愣地坐着,又忍不住提醒道,“张先生,弹完了,没有了。”
“啊,没了吗?”金圣叹如梦初醒,随即便拱手赞道,“姑娘的琴技果然天下无双,在下有幸一闻,此生无憾矣,无憾矣。”
“多谢了!”李晓君谦虚了一下,“弹得不好,还请先生见谅。”
要是有萨克斯的话,这曲子会更上一个台阶的,可惜了,萨克斯还要两百年才能发明呢。古人们,你们就将就一下吧。
金圣叹又回味了一会儿刚才的曲子,觉得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忍不住又问道,“不知此曲何名?”
李晓君淡淡地道,“曲名《回家》。”
“回家?”金圣叹迟疑了一下,随即赞道,“好名,真是好名,‘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此曲把一个游子的悲苦与即将回家的忐忑心情演绎得淋漓尽致,当真是绝世名曲。”
李晓君有些郁闷,这首曲子哪里有“近乡情更怯”的意思了,真不知道古人是怎么体会的,难道他们的脑回路与现代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