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四人就在后院饮茶玩乐,顾喜带着楼里的姑娘不时给他们弹个曲儿助兴,郑森想起他化妆成一个油腻男的样子就忍不住问道,“我听说阮胡子正在迫害复社人士,广霞兄甘冒奇险潜回南都所谓何事,不怕遭了他的毒手吗?”
余怀见问便坐直了身子,摇头叹息道,“我此番来京别无他事,实为搭救一人。”
钱孙爱忙问是何人,“不会是你们‘鱼肚白’的杜濬杜茶村吧?”
余怀摇头道,“茶村自然也要救,但他虽然入狱,却并无性命之忧,因此可以放一放。我们这次要救不是别人,正是冒巢民也。翻山鹞子在如皋纵兵劫掠,巢民不堪其扰就举家迁回南都,结果却中了阮胡子的奸计,已被下在狱中,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啊。”
冒巢民就是冒襄,字辟僵,明末四公子之一。翻山鹞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高杰,原本是流寇,还是李自成的部将,因为暗中与他的结发妻子眉来眼去担心事情泄露索性投靠了朝廷,因拥立之功被封为兴平伯,如今为大明守卫北方,为江北四镇之一,手下的秦军能战善战,是大明少有的精锐。
这货虽然从流贼变身为官军,但觉悟却没多大提升,为人还是和流贼一样粗鲁不堪,手下军纪依然败坏。孙传统败亡之后,他被李自成漫天追杀,在北方已无法立足就一路难逃,最后投靠到马士英的帐下。恰好此时北都陷落,朝中在议立新君时举棋不定,高杰抓住机会宣布支持福王朱由崧,阴差阳错地得了个拥立之功,和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一起成为了朝廷的柱石,合称四镇。
得了天大之功的高杰更加不可一世了,原本是徐州总兵的他路过扬州时见此十分富庶就要把驻地设在这里,结果被扬州百姓无情地拒绝了。身为大明伯爷却连一座小小的扬州城都进不去,高杰恼羞成怒就下令攻城,然而扬州城池坚固,他一连攻了几天都没攻下来,就把怒火撒在了城外的百姓身上,成平了两百多年的扬州百姓顿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当地士绅虽然在城里安享太平,但他们的产业却在城外,高杰在城外一闹他们就受不了,最后只得出城和谈,经过几轮斡旋,又送了些金银珠宝,高杰终于消了气,最后把驻地确定在了如皋。
如皋正是冒襄的故乡,他其实早就离开这里,但因为得罪了阮大铖又逃了回来,名曰避祸其实每日都在和刚纳进府的董小宛享受林下生活,日子过得比余怀好多了。高杰一来他的好运气也就到此为止了,因此高杰还没进城,他就吓得连夜举家逃往了南京。
他们一家人到南京阮大铖就得到了消息,他先是派人去招揽他,被拒绝之后反手就把他丢进了大牢里,还放下狠话要让他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冒襄和陈贞慧一样都是复社的骨干,听说他有生命危险,社员们都坐不住了,纷纷从暗处冒出头来,陈贞慧和余怀就是其中之一。
听余怀讲完事情的经过,郑森和钱孙爱都震惊不已,钱孙爱更是狠狠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连冒襄这样的名士都敢残害,这阮胡子当真是无法无天!”
余怀叹道,“咳,人家现在得了势,自然无所顾忌了。”
钱孙爱不服气地道,“难道我等是待宰的猪羊不成?”
余怀默默地喝了口茶不再说话了,他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复社如日中天,阮大铖犹如过街老鼠,他们见到他就要朝他身上吐几口口水或者骂几句,最严重的一次更是用一篇《留都防乱公揭》把他彻底搞臭,让他不敢继续待在南京,只得跑到城外搭个草棚栖身。抛开事实的对错不谈,他们这么欺负人难道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报复吗?
他没想过,至少当时没想过,直到现在被现实狠狠地抽了几巴掌他才有些醒悟,“欸……自古正邪不两立,即便是现在见了他,我一样会在《公揭》上签字的!”
三人又吐槽了几句时局,郑森终于问了一个实际的问题,“广霞兄有何打算?”
余怀面露决然之色,“我此番入京,一来打探他们的所在,二来设法营救他们。”
顾喜问道,“可有法子了?”
余怀黯然摇头道,“诏狱守卫森严,寻常人难以接近,我去打探过几次都没成功,还差点儿折在里面了,如今正为此事苦恼呢。”
郑森心说我还真以为你有要事在身呢,原来不过是来逛青楼借酒浇愁的。解决不了问题就来此买醉,大明让这样的人扬名,安能长治久安?
虽然心里对他这样的行为感到很不耻,但这些人毕竟有名气,复社的势力又很庞大,他也不好明说,只得跟着一起借酒浇愁。
四人一边喝酒一边商议营救的事,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想到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最后索性把话题转移到了复社的几次着名的文会上去了,听到他们高谈阔论,郑森就更失望了。
欸……这些士子文人啊,国家都危如累卵了,竟然还在谈论风月,这和“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有什么区别啊?
看着把酒言欢的三人,郑森微微地叹了口气,便不肯再发一言了。
余怀和钱孙爱、顾喜说了会儿秦淮风月,最后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巢民威武不能屈,正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啊,可惜我等无权无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地滑向深渊,欸……”
听着他的唉声叹气,郑森对他已失望至极,“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钱孙爱见他一直没说话,忍不住问道,“师兄,你郑家财大气粗、手可通天,可有办法帮广霞兄一把?”
郑森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笑道,“什么财大气粗、手可通天,我郑家哪有你说得那么无法无天?”
钱孙爱撇了撇嘴,“哼……这不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吗?”
郑森真想掐死他,但看着余怀期待的眼神又忍住了,他虽然没什么能为,至少很讲义气,自己若是把这事办成了,那他就彻底是自己人了,有他的引荐,要加入复社还不是水到渠成啊!
“容我仔细想想!”郑森敷衍了一句,便在心中盘算起来,顾喜说得很对,自己若想要建立大功业,必须有人辅佐才行,武将他郑家不缺,文人可就很稀缺了,若是能把复社收为己用,纵然里面大多都是夸夸其谈之辈,总能淘到几个有用的人才的。
想明白了利害关系他就着手思考解救的办法,但想了一圈他就发现自己根本办不到,他郑家虽然有势力,但仅限于福建一地,而福建在大明官场一直都是配角,他们在朝中根本没多少话语权,想要公然和马阮集团对着干根本不现实。
想到此,他的头脑就逐渐冷静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广霞兄首先要做的是保全自己,只有自身安全了,才能去想其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