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珠和周恒看到自家小妹这吃着吃着忽地滚出两行的清泪,既心疼又觉得好笑。
去年除夕夜皇帝赏了一道清蒸鲫鱼到郑府,一家子人都抢着吃,唯独周淳安一点也不稀罕。如今这一品香里做得饭菜虽然好吃,但也都是她经常吃的,怎么小妹还吃得哭了呢。
周淳安光顾着嘴上忙活,眼前倏而就湿了一片。
抬起头来,才发现哥嫂两个半是怜爱半是笑意地看着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吃个饭吃得感动得哭了。顿时羞得脸都红了几分。
周淳安放了筷子将嘴里的半个肉圆子咽了下去,才不好意思地瞪了哥嫂二人一眼,嗔怪道,“哥哥明明说好了不笑我的。”
周恒原先还努力忍着笑意,周淳安羞恼地一句话,叫他实在是憋不住笑出了声。尹珠也坐在一旁以袖掩面,吃吃地笑。
周淳安:???
真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不过,上辈子下人们畏她、惧她,兄长姐姐们忌惮她,显贵们想要攀附她,就连父皇对她好,也是因为她的母妃奕灵帝姬是北方戎族的长公主,并不是单纯地疼惜她。
周恒夫妻这样怜爱的眼神,她上一世,只从一个人的身上见过。
可也是那个人,在她十三岁时第一个提着枪破开了皇城的大门,燃起熊熊大火,让她葬身在了那一片火海当中。
亲情,原来是这个滋味么?
周淳安还来不及生出再世为人的万般感慨,店小二便端着那道水晶猪肘子在包间外敲了敲门。
都闻见香味了,还感慨个什么劲!周淳安瞬间就不哭了,睁大了眼睛看着门外。
“进来。”周恒唤了一声,店小二便端了盘子开门进来,将那道水晶肘子往桌上一隔。
那店小二开门进来的时候,周淳安见到另一个店里的伙计正带着三个男人打他们的包间门口经过。那三个男人穿着平常,相貌无奇,像是往来的客商。
周淳安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等到店小二上完了菜,推门出去,周淳安才拉过了周恒,轻轻地开口,“哥哥,你速去禀告京兆尹府,有戎族混进了京都,现下就在一品香,你叫京兆尹府快点来拿人。”
“戎族?”周恒面色一惊,“小妹你怎么知道的?”
“刚刚我看到的啊。”周淳安淡淡开口。
“看到的?”周恒定定地看着自己小妹,总觉得她在说玩笑话。
“刚刚伙计推门进来的时候,我见到另有一个伙计引着三个男人从我们包间门口经过,那三个男人的右耳上都有一个细小的口子,戎族人喜欢翡翠玉石,男人也爱在耳朵上穿孔戴珥以示尊贵。”
周淳安瞄了一眼桌上的水晶猪肘子,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况且那三个人走路稳健,眉宇之间皆是肃杀之气,虽然打扮得像是客商,但是商人一向讲究和气生财,他们长得那么凶神恶煞的,哪里像做生意的。”
“小妹,你说得都是真的?”周恒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三年前大烆皇帝打入京都,前朝昏君带着奕灵帝姬仓皇出逃,就是躲到了戎族的地界。奕灵帝姬原是北方戎族的长公主,戎族和前朝皇帝一向是通同一气。
新帝为了长治久安,休养生息了三年,给戎族和梁帝留了一条生路,如今戎族却悄悄混入京都,绝对是有什么企图。
周恒对周淳安的话也只信了一半。
一品香就是尹家开的,周恒找店里的管事查了那三人登记时拿出的照身帖和文牒,发现这三人是近日里才来京都的。
他又派伙计去给那三人收拾屋子,却被喝了出来,心里更觉得这三人有问题。
“珠儿,你先带小妹回家,我现在就去京兆尹府。”周恒也不再犹豫,招呼了尹珠一声就起身往京兆尹府去了。
“嫂嫂,你且等我吃完了这道水晶肘子再走也不迟。”周淳安倒是笑呵呵的,脸上不见一点焦急神色。
“小妹,这里危险,你想吃我就让店里的伙计稍后送一份到府里去。我们且先回府去。”尹珠素来胆小,听闻京兆尹府来来抓戎族外人,早已吓得战战兢兢。
周淳安的母妃就是奕灵帝姬,周淳安知道,她父皇和母妃都没有死。
因为她在阴曹地府里并没有见着他们两个的魂魄。
既然没死,那必然是在戎族的。如果京兆尹府将那几个戎族缉拿入狱,周淳安也可找找机会从他们的嘴里得知自己父皇和母妃的下落。
前世之事虽已作废土。
但是,当年大烆皇帝打入京都,她被父皇丢在玉恒宫中,熊熊烈火烧得她尸骨无存。倘若有机会,周淳安真的想亲口问一问她的父皇,为什么别的兄长姐姐他都带走了,唯独将她丢下了。
“嫂嫂,你莫害怕,京兆尹府做事稳妥,必然不会伤到平民百姓的。”
周淳安安慰了尹珠一句,便又一门心思地去对付那猪肘子去了。
水晶肘子油滑,周淳安用筷子总也夹不住,吃起来颇为地费劲,索性弃了筷子直接用手去抓。
尹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小妹如今变得这般、这般“豪爽”了?
周淳安刚吃了一口,就听到窗外忽地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急促得很。她心中疑惑,哥哥这么快就回来了么?怕是飞去京兆尹府的不成?
心中好奇,周淳安松了嘴往窗口凑过脑袋看起,只见到楼下酒楼门口。有一玄衣男子正从马背上飞身而下,腰间玉饰佩剑撞出清脆响声。
银鞍白马、飒飒风姿。
似是注意到头顶上的目光,他忽地抬起头向着周淳安的方向看过来,眉如墨画,斜飞入鬓,一双锐利的眼睛散着孤傲。
周淳安与他四目相对,到不觉得有多害怕。只觉得他看起来十分的眼熟,因而皱起了眉头仔细地去想这人到底是谁。
四目相对,竟凭空擦出些火花。
不过那人只是看了周淳安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迈步进了酒楼。
周淳安收回目光,正打算继续吃她那个猪肘子,才吃上两口,就听到楼上山摇地动,原本就热闹的酒楼忽然之间响起金铁交击之声。
不少客人推开了窗栏向外看去,只见到一道玄影自三楼客房里飞身而出,手上长剑挑着个灰袍男人,半空当中洒出滂沱鲜血。
一楼厅堂里坐着闲聊吃酒的客人们抬头向上看去,顿时吓得四散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