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雪季很难熬,崔桃悦也染了风寒。
不仅是她和佩腾这两个普通的人类,罗森伯特也因为郁结过度,免疫力下降,也患了风寒。
他们还没什么,年轻人扛打耐造,可是老徐的肺病,却加重了。
本来崔桃悦本想劝他不来了,反正现代化战争中,人数与敌方性别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可老徐坚持要来,崔桃悦也想不通为了什么。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网络没有连接了。卫星受到重创,苏马尔他们已经上去抢救。但是在抢救成功前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没有一点联系到外界盟友的可能。
崔桃悦只好顶着病,顺着坡势往下走。
走几步晕了过去,醒来时,叶清言端着一碗肉汤,喂到她的嘴边。
崔桃悦看着周围几近融化的积雪,上面有点点血迹,AI正在收走散落的人头。
她笑了,但没有拒绝那碗肉汤,而是毫不避讳的喝了下去,吃完了所有的肉。
人死不能复生,而人活着总要吃饭。
她也不能活在自己的世界,她要开始践行了,她要去把所有人的脑子都打醒过来。
但终究也是他们和AI联手杀死了那些无辜的人,崔桃悦很难释怀。
必须要彻底弄清背后的事件,将真相公之于众,摧毁着吃人的制度。
到了晚上,大家都呆在帐篷里。
帐篷里也不是很暖,老徐一直咳嗽。白梓喂了许多药都不见好,老徐也不喝药了。
崔桃悦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生命在流逝,而这时,老徐似乎是释怀的笑了笑。
“我出去走走。”年过半百的人哑着嗓子说道,“我知道我对于你们这些后生来说无用了。”
崔桃悦正想要阻拦,但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间又不想起身了。
因为所有人都在默许。
也许对于他们来说,带着一个年老的病号,是莫大的累赘,也是这位曾经的英雄最大的耻辱。
他不想拖后腿。
崔桃悦沉默了,真的是优胜劣汰游戏。无视老弱病残,将他们一同扔进杀伐的炼蛊器。
这个世界没有美好到可以尊老爱幼的地步,在旧事与新生之间,旧的东西他们自愿离去,创造新生的机会。
风带来远方的希望,埋藏在前辈的尸骨里,生根发芽。
崔桃悦拿起了刚刚老徐一直握在手里的书,老徐临走前放在了他的睡袋旁。
那本少见的纸质书第一页写着一首诗。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她明白老徐为什么要来,她知道那个人不懂什么,一生只有很简单的隐蔽、瞄准、射击。但是他也懂得这个世界的规则,所以不想浪费后辈们新生的机会。
崔桃悦感觉他真是个很难评价的人,有一种过分愚蠢的执念,却是为了牺牲自我成就大我。
她感觉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像老徐那样,也不再希望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感到那些创造游戏的人很恶心。
可是刚刚,她也没有挽留老徐。
脑海里好像传出无机质的声音:“你没挽留?你真恶心。”
崔桃悦啧了一声,有点恼火,这AI怎么无处不在?
这个晚上谁也没有睡好,不同于上一次艾恩斯的牺牲,但是出乎意料的在战斗中离世。这一次,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徐林走向死亡,却没有一个人阻拦。尤其是崔桃悦和白梓是亲手由老徐带大的,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无法直视的感觉。
崔桃悦怎么睡也睡不着,做起来披上衣服,摸黑找到水杯,正想喝口水。
而叶清言直接拿起水杯,递到了她的手里。
崔桃悦脑子懵了一瞬,叶清言夜视能力确实好,但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醒来还给他递水?
她小声问道:“你没睡?”
叶清言也压低了声音回到:“废话。”
但他发现崔桃悦现在的状况有点不太对,摸了摸崔桃悦的额头。
复烧了。
叶清言到外面抓了一把快化的雪,铺在毛巾上。蹲在崔桃悦的旁边冷声道:“躺平。”
崔桃悦大抵是cpU过载过热,想也不想就躺平了,叶清言将冷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还冷的她一哆嗦。
“你睡不着吗?”叶清言问,“是不是烧的难受?”
崔桃悦瓦声瓦气的说道:“没有,就是有点想队长。”
全力移交那么久,崔桃悦一直还都是叫老徐队长,所有人也这么跟着叫。
“人总有投胎转世,”叶清言用另外一条毛巾擦拭她滚烫的脸颊,“失去的一切,总有它回来的方法。
“你鼻炎很严重,别说话了。用嘴呼吸,加湿器给你做好了,不用担心水分丧失过多。”
叶清言做好了这一切,又躺回了睡袋上。
他不想到睡袋里面睡,这样他很难用极快的速度起床,应对突发问题。而且他也不必要在睡袋里面睡,他早已习惯这种温度。
但是他知道崔桃悦一直没有睡安稳,每睡个几十分钟就会睁开眼。明亮的眼睛即便是灰黑色,也在黑暗中分外明显。也不知道是叶清言的夜视太好,还是外面的星夜太亮。
他就这样静静的守了崔桃悦一夜,因为不知道怎么安抚,看到睡袋里的人儿醒来,也只是偷偷撑开一条缝去看。
或许他们两人本身就不用彼此的安慰,因为安慰对他们彼此来说,难堪而又难以行动。可只要他们仍然常伴于彼此的身侧,就是最大的抚慰。
他们是把性命交付于对方的战友,形影不离的伙伴。即使现在还没有走到僭越友情的那一步,可上天好像,就是要把他们写作一对佳人。
到最后,叶清言是一夜未眠。
四点多时,东方已经浮现了朝霞。他们的位置比较靠东,这么早见到太阳也是正常。
经过一夜,崔桃悦好像已经自愈了。没经过白梓的同意,偷偷拉上叶清言去看日出。
远边的天际浮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在狭小的背景下,群山与树林的缝隙中显得格外的庞大。
天上被映红的朝霞似乎退开了一些,好像是要承接着这样一个比地球大上倍的气体球映在视网膜上的光影。她慢慢的浮出,夺目的橙红色映入眼帘,只不过他们很有先见之明的戴上了墨镜。
令人敬仰的光芒,令人畏惧的光芒。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她16岁时,虽然生理年龄仅比当时长了两岁,可她真的经历了很多很多。
而现在居然,又能与她的所爱之人看一次日出,她感到内心前所未有的充盈。
望归来仍是少年。
崔桃悦伏在他耳边再次说了这句话,好像是对多年以前的回应。
叶清言感觉这句话莫名的熟悉。崔桃悦明白,是她改变了这条时间线,有很多事情在那条隐藏的时间线上发生过,便也在这条时间线上留下了回忆的痕迹,却又模糊不清。
但她记得很清楚,因为当年临走时,叶清言也在他耳边这么说。
草木易衰,青春易逝。崔桃悦望向那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戴着墨镜仍不能掩饰眼里炽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