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谷之下,温阳如挟纩,然归心蒙素秋,冒雪凌霜。
弄无悯见那池鳞高跃,不由冷笑:潭高水泻,万岩竞秀。景虽妙哉,若然一跪三叩,岂非需得三五日方至?现下无法,唯定鳞为磴,梯而上之不可。思及此处,弄无悯定睛细观,右掌前抬,掌心上提之际,便见目前万尾银鳞,腾跃而出,刹那之间,钉于半空,密密集集,首尾相交,安然翕伏。
弄无悯一侧唇角微抬,眼目却黯,终化苦笑,单手轻扯袍尾,衣袂翩然,两膝直下,眨眉之间,黄金粪土。
汤谷谷底,聚茵为褥,然砂砾碎石,掩盖其间;弄无悯膝头着地,轻缓前行,本欲虚无形体,或可免了砾石击磨之痛,然转念细思,却着力下压,由那细琐尖锐擦刮两腿;得遇锋利者,棱赛寒针,痛及膑骨。
约莫半刻,弄无悯膝行顿首,已循鱼梯攀上两潭。弄无悯银牙深咬,手背上置一磴,放额于上,竟有扑扑之声。
“杂想愁思,一击当忘!”话音即落,更见威势。
此时汤谷之上,日君化乌,静立扶桑木顶,两目微转,便见弄无悯情状。
“今日偷得闲暇,见九婴家的小子这般,倒是比往西极同美人共浴更得吾心。”
五个时辰后,已过未时。
弄无悯跪立稍定,徐徐将上身后挺,仰面细查,见东夷之上,温阳旭日,未有少改,日头之下,弄无悯已是薄汗涔涔,衣袍俱湿。
“如此这般,想来今日子时之前,必可讨得解药;立返知日,时辰尚足。”弄无悯正自念着,单膝上跨,却感那鱼梯不稳,鱼背滑擦,弄无悯定神,实难放力膝头,一时顿于一处,双膝两分,尤见吃力。
“若是这般,便如尔愿。”弄无悯轻扯唇角,心下冷哼,“恰吾燥热难耐,失足落水,倒可贪些清凉。”
稍见思忖,弄无悯已是侧落潭中,灰袍尽湿,两臂抬举之间,水珠毕落,狼狈之相,实难言表。
“有趣儿,有趣儿的紧!”日君拍翅,拊心大笑。
弄无悯心下澄明,口唇未动,抬臂抚额,徐徐将鬓发一捋,再分将广袖轻绞,甩袖之际,又再攀上身侧鱼梯,顿首拾级而上。
又再膝行半个时辰,抬眉已见扶桑木顶,弄无悯见日君化乌,栖止树冠,解药在望,心下大喜。
日君两目微阖,心下暗自计较:见其迅捷,挺然踊身,倒未失吾仙家半分气派。思及此处,又再念着弄九婴,难免黯然。
“若其身至,吾必得应诺予其解药;然小子这般有趣儿,得了解药便去,吾这漫漫长日,实难打发。“日君暗道,陡然开翅,阳火化风,夹力击面。
弄无悯虽心下有备,然亦料定,此时此地,若不屈节下气,解药难得。思及此处,双目轻阖,应力后仰,便为日君阳力所掀,身子半空翻转数十来回,眨眉之间,却又重归谷底,仰卧凝眉,见天光水色,明极反暗;弄无悯缓开两臂,撑地而起,又再徐徐除了外衫,轻哼一声,笑道:“多得长辈教诲,无悯谨记!”一言即落,振衣仆地,顿首不止。
一跪三叩之间,自底至顶,非得五六时辰不可;然随日君摆布之下,自顶返底,却是迅指吹灰。
往复再三,日君倒先见乏,拍翅下扶桑,再化人形,抬掌轻捻赤须,喃喃轻道:“这般三五回,竟尚未见弄家小子疲累!”话音方落,已是踱步抬脚,徐徐向前。
再过一刻,终见弄无悯单膝上提,攀上谷顶。日君登时正立,眼风一扫,见弄无悯眉飞入鬓,薄唇浅抿,周身虽湿,却未损半分清朗,动容济楚,轩昂自高,双膝前行,顿首叩拜不止。
终至日君履边,弄无悯稍顿,仰面缓道:“弄九婴之孙,知日宫主弄无悯,跪拜日君,诚乞解药!”
日君眉关一攒,俯身扣弄无悯肩胛,令其起身,睥睨半刻,见其膝上已有隐隐血迹,这方轻道:“明知刁难,倒不见退缩半分,算得上九婴后人!”
弄无悯闻声浅笑,目华却冷:“小辈拜谒长辈,多些礼数总非坏处;且日君荣光五车,知日宫有幸分得半盏,早该叩谢!”
日君轻笑,缓自袖内将那玉瓶取了,递于弄无悯。
“缴父三珠,这便予尔。”稍顿,日君回眸,遥指扶桑木,“扶桑枝在此,自取便是。”
弄无悯躬身受了玉瓶,应声向前,侧目见日君面色有异,正自思忖,闻其接道:“扶桑木上古神物,小子留心!”
弄无悯闻声,足下不歇,待至神木前,两臂前抬,上身微躬,尤见瞻重;目珠一转,见扶桑木除却九枝,其干尚有些许短小桠杈,这便毫不犹疑,两掌直往一短桠,正待攀折,目眦陡开:那扶桑木早有神智,见弄无悯欲待折枝,木叶大动,九大枝干,灵活挥舞,若劈斧摔鞭,俱往弄无悯所在而来。
弄无悯见状,立时飞身,后退数步,险避一击;结眉定睛,见那枝干不多前伸,唯护于扶桑木旁,繁叶沙沙之声不绝,倒似示威,同弄无悯两相对峙。
弄无悯长纳口气,心下斥道:硬拼不得,需得智取!思忖之时,闻日君抬声:”九婴家的小子,莫说吾这长辈未加点拨,汝这一路拜叩而上,已是耗时费力,扶桑木萃四极灵气,小儿非其敌手!“
弄无悯闻声,启唇欲言,然思忖再三,终是吞了话端,两目放空,唾视再三,右掌开阖数回,终是成拳,抬举当心,轻道:“时候无多。无悯诚恳日君,若侥幸自得扶桑木,莫要多加留难......”
日君心下一紧,抬臂不及,陡见弄无悯手拳化掌,直击心窍,眨眉之间,弄无悯身子前扑,血喷不止;其后心乍亮,光华夺目,日君稍惊,后退半步,轻道:“心窍失迷,当真是......心窍失迷......”
不过一瞬,弄无悯自伤脏腑,逆乱经脉,引了体内九日而出。九日乍脱,分散谷顶,稍顿,围悬于弄无悯身畔,虚空漂浮。
弄无悯吐纳半刻,缓抬臂将唇角血丝一揩,轻喝一声:“去!”
九日得令,分往扶桑九枝;九枝承日,唯唯不敢擅动;弄无悯眼疾手快,得机向前,折了扶桑枝干一桠,稍一阖目,径自浅笑,徐徐将那枝桠同玉瓶纳于胸前,两掌轻抚,这便返身,一步一顿,往日君而来。
“小子......小子莫不是蒙了心智?留存九日于身外,岂非搁了性命于此?汝身离九日愈远,则伤情愈重!”
弄无悯冷哼一声,躬身再拜:“小儿便将身家性命托付日君......”一语未尽,弄无悯急咳不止,喘息之间,再吐了半口浓血,和腥气,吞红唾,弄无悯抬眉,轻声接道:“如此......无悯总不会一去无踪,自当不日返归,承此一诺,御驾七日,伴日君栖止七七四十九日......”
弄无悯放脚,身子摇摆不定,正身稍定,再道:“无悯再谢日君赐药......”
日君目送弄无悯,面上竟见耸然,眨眉不迭,启唇叹道:“小子现下这般模样,如何归返?乘吾那六龙车驾,助汝返肩山!”
弄无悯血气再涌,抬臂缓声:“无悯谢日君美意,不敢耽搁日君巡天......”话音方落,身子前倾,直往崖下倒去,日君大愕,甩袖上前,见弄无悯跌落,正自揪心,却见一白影上前,于半空接了弄无悯,飞身向前,马嘶不断,直往肩山方向而去。
日君稍见弛然,回眸见九日止于扶桑枝上,这便稍一摇眉,腾身置于扶桑树顶,心下暗道:得孙如此,不枉九婴一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