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退出白府,须臾便隐了踪迹,上了马车,速往盼洛镇。
柳浮江见无忧面颊红霞不退,一直延至耳根,思及刚才堂上言辞,登时笑出声来。
“小无忧,你浮江哥哥今日方知,夫君还有这般用法。”柳浮江一顿,笑道:“莫不是厢内闷热,怎得这般面红耳赤?”
无忧瞪柳浮江一眼,嘴角一扯:“浮江哥哥定是心中责怪无忧扰了你俗世姻缘,我看那白家小姐姿容甚美,倒不如我们在此别过,你孤身回返,求个神仙美眷?”
柳浮江亦是尖牙利嘴,应道:“我这绣球郎君,竟连口茶汤都未得,那白慧颜青眼归谁,你会不知?”
“人常言,只羡鸳鸯不羡仙。”柳浮江抚抚散发,抬眼瞧着弄无悯,“兄长,此言可对?”
弄无悯侧目,眼光一冷,轻道:“若为那绣球砸坏,你便随我去知日宫,我重开丹炉给你炼些丹药,多不过七日,包你病除。”
柳浮江闻言,面皮一紧,含糊告饶:“兄长便莫跟浮江计较了。”言罢,扫一眼无忧,低声朝柴寿华道:“也不知兄长为何携了小无忧同至,简直妖星陡现,难脱灾殃。”
无忧闻言,正欲发作,脑中突地灵光一闪,喜道:“浮江哥哥,可好再说一遍?”
柳浮江错愕,想是自己失言,低声喃喃道:“妖星,陡现......”
“前句。”
柳浮江这便扶额,轻道:“也不知无悯兄长为何携了你来。”
无忧一笑,晏晏嫣然,两手捧了面颊,默默不语。
倒是一旁弄无悯面上再红,偷眼瞥见无忧情状,却又不禁莞尔。
柳浮江见二人这般,跟柴寿华换个眼神,双双摇头,亦是不语。
不多时,众人返了胭脂宅院,无忧下了马车,正欲入内,回身却见胭脂面有异色,怅然自失。无忧心中稍愧,想着此行竟未多加留心,惹了胭脂触景伤情,这般悲惋。无忧忙上前,轻道:“胭脂姐姐,可还好?”
胭脂半晌未应,无忧再唤数声,胭脂方得回神,匆忙一应,其声喑哑:“无妨。想是途中劳顿,身子乏累。”
无忧稍稍颔首,扶了胭脂便欲往屋内而行,却陡听胭脂再道:“无忧,未曾想这般凑巧,那白开题竟是知日宫弟子。”
无忧笑道:“自然之数,实是难违。万化之妙,实是难窥。”念及此,无忧又忆起万斛楼白鸩,接道:“胭脂姐姐不知,无忧之前还曾见一友人,虽是妖属,然其面目竟与开题师兄一模一样,当真出奇。”
胭脂闻言,似是来了兴味,探手扶着无忧胳臂,轻道:“竟有此事?”
无忧点点头,应道:“倒是奇了。两位一人一妖,面目相同,皆是白姓......”无忧一语未尽,突地忆起之前二星君前往知日宫,提及胭脂,似是一语带过其夫。
“胭脂姐姐,若无忧未记错,您那夫君亦是白姓?”无忧话落,陡感失言,心下悔极。
“姐姐勿怪。无忧并非欲重揭旧时伤疤。”
胭脂稍一抬手,阻了无忧说话,苦笑道:“千百年白云苍狗,然胭脂未敢忘却亡夫一时一刻。”稍顿,接道:“不错,亡夫名唤白则葵。寿数不足一甲子。相伴时日虽短,夫妻情谊深长。”胭脂抬眼,凝视无忧,轻道:“若得一人,互通灵犀,可伴永年,万望惜之。”言罢,胭脂抚上无忧手背,稍一施力;无忧见胭脂神目如炬,自是心领神会。
两人这便相携入房。
第二日。
弄无悯及无忧便欲回返知日宫。五人一一话别。胭脂将一白色包裹递给无忧,柔声道:“听浮江言及,你极爱那龙凤呈祥饼。这裹内,乃我昨夜新做,予你带回知日宫,慢慢品尝。”
无忧心感胭脂疼惜爱护,心中一动,轻道:“胭脂姐姐待无忧好,无忧谨记。”
胭脂抬手扶上无忧肩头,启唇欲语,侧头见弄无悯候于车外,终是无言;又见无忧鼻尖泛红,忙道:“你我姐妹,多有时日相见,何必悲切。”胭脂扭头,看看身后柳柴二君,朗声笑道:“此行回去,莫要仅记得我这好处,也需牢牢记住柳浮江种种坏处,之后无论你往邢德宫,抑或他二人往你知日宫去,你且好好教训他,忤目亦报。”
无忧闻言,破涕为笑,应道:“姐姐安心,自会以其道惩之。”话毕,二人尽现欢颜。
众人再三别过,且定十年之期,以图再会。待火龙驹渐远,胭脂目送,似是离魂,半晌方道:“一对璧人。”
柳浮江窃笑,应道:“岂止。一对傻儿,一对痴。“
“无悯兄长似与之前有些不同。”柴寿华喃喃道:”此次一见,倒不再像之前那般高高在上。“
“有小无忧在侧,以她狡黠诡诈,无悯兄长还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这方习得半点童真,染得些许尘风。”
胭脂轻笑,倒似自言自语道:“却不知他们到底是谁吃谁的苦头多些。“
约莫离了盼洛地界,火龙驹便已腾空。无忧开了胭脂所赠包裹,取了一只糕饼,置于鼻尖稍闻,垂涎欲滴,忙不迭送入口中。不过盏茶功夫,无忧已是三只糕饼下肚。
弄无悯见状,轻摇摇头,徐徐布了茶递上前。无忧柔媚一笑,刚接了茶盅,惊见弄无悯稍一倾身,抬手将至。无忧顾盼,神色失措。弄无悯手掌稍停,扫见无忧脸庞,竟感怡然,嘴角一抿,似笑非笑,手再向前,指尖触及无忧嘴角,食指轻拂,已将那糕饼碎屑扫去。无忧耳根一热,红了面庞,稍一低眉,见弄无悯随手自其膝上包裹取了只糕饼去,无忧忙将茶汤饮尽,将茶盅搁下,两手捂住包裹,急道:“这是胭脂姐姐做给我的,你若要吃,便遣你那仙鹤取去。”
弄无悯不睬无忧吵闹,将那糕饼缓缓送入口中,细细咀嚼,面色淡然。
无忧见状,笑道:“那日贯日崖,宫主曾言,二星君信中恳您携无忧同往盼洛,怎得昨日浮江哥哥却改了说辞?”
弄无悯叹口气,应道:“浮江善忘。“
无忧怎会罢休,将那糕饼理了,置于桌上,起身前倾,贴近弄无悯面庞,轻道:“当真?”
弄无悯眼目稍开即收,眨眼数次,方轻声道:“你唤我什么?”
无忧一愣,笑道:“宫主。已然出了盼洛地界,若非如此,岂不又要被斥无形无状?”
弄无悯上唇微收,片刻即道:“须得一视同仁,笃近举远。”
无忧虽知弄无悯之意,却故作不明,半晌方道:“无忧谨遵宫主教诲。而后不敢直呼南斗星君名讳。”言罢,抬眼瞧见弄无悯垂眉,稍显懊丧。无忧浅笑,自行布了茶水,给弄无悯递上,柔声道:“无悯,请用。”
弄无悯抬眼,接了茶盅,又再低眉,笑意绵延。
“盼洛一行,无忧有感,直言可否?”无忧见弄无悯颔首,便又接道:“感此无悯不似彼无悯。”
“怎解?”
“不似知日宫主惯常。”
弄无悯会意,浅啜茶汤,轻道:“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天命为性,率性谓道。”
无忧闻言,亦有所思。
“人欲趋利避害,仙常断情绝爱;然无极化太极,太极生两仪,日月天地,语默呼吸,寒暑往来,阴阳坎离,相对相依,方得无穷不息。“弄无悯抬眼,定定凝视无忧,接道:“非吾入盼洛而流沔俗世,实乃勘破此机,欲承天所授,履道于身。”
言罢,弄无悯见无忧头若捣蒜,嘴角一勾,笑道:“当真明了?”
无忧又再颔首,后却陡地摇头,看得弄无悯亦是摇头,直道:“罢了,罢了。”
两人相视而笑,脉脉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