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世之功,一步之遥啊……”齐
玉京城,皇城深处,发出一声虚弱无力的叹息,接着,便被一声声咳嗽所打断。
病者身高约七尺,偏瘦,穿着一袭明黄色冕服。
他形容憔悴疲惫,端坐于桉牍前批阅奏折,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
他的眼眸凝视着那些奏折,好似睥睨天下,俯视九州万生。
只是。
高处寒冷。
在世人眼中,他永远是一副冷酷的模样。齐
每逢上朝之时。
帝王的眼眸睁开,便是二道从天而降的绝世凶芒,无论是宦官,还是臣子,皆吓得不敢喘一丝大气。
一言,可灭国!
一道旨意,就将影响成千上万人的命运。
乾坤独断、
善于权谋、
心狠手辣!齐
这就是臣子眼中的大卫君父。
故而。
大卫臣民们总说:
“伏惟陛下作威作福,臣等谨奉诏而已。”
这便是老皇帝稀疏平常的一天。
这就是大卫武朝的君王,九州亿万生民的君父,世界权势的至高点,三份天子灵药的所有者。
可惜。齐
他今年已经四十九岁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终于令这位王者陷入不可避免的命运——天子灵药内,蕴藏着周幽王的可怖诅咒。
老皇帝纵使拥有世间的一切美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他却拥有不了一样东西,
那便是长生久视!
凡食天子灵药者,必短寿而亡!
“咳咳,咳咳。”
老皇帝愈发憔悴,却仍然把持着权力,坚持批阅着每一份奏折,一意推行着“先征西域,后灭草原”的国策。齐
只因——
单纯击败草原王庭,永远只是治标,而非治本之策。
纵使匈奴、新匈奴、乃至于未来的新新匈奴被击败消灭,只要西域与辽东这二大区域仍然存在,草原新兴势力,便可通过掠夺这二处半蛮夷化的地域人口与财富,从而在二三十年内,崛起,强盛,最终南下侵略中原。
相反。
若能大卫武朝彻底占据西域、辽东二地,就像是两根锁链,死死禁锢住草原未来的发展。
这一点,是老皇帝从十八岁登基之日起,便暗暗做出的长远判断。
所以。齐
他派遣数州雄兵,攻取辽东之地。
那时。
还冒出了一位“荒野校尉”,唤作张百岁,在辽东战场,以一敌五,立下赫赫战功,与另一老将司马仲达齐名,堪称一时瑜亮。
只可惜。
张百岁不得《大荒芜经》,无武侯之望,渐渐澹出了老皇帝的视线,唯有司马仲达一跃而起,荣升大都督。
随着辽东战事结束。
辽东蛮夷与汉人的比例,已渐渐平衡,假以时日,必定可纳入大卫武朝的实控统治。齐
但——
西域,却鞭长莫及!
正因如此。
老皇帝才一意孤行,掀起了“凿空西域”的战争。
只待春暖花开之际,便是九州雄兵齐出,雷霆扫穴,一口气灭亡西域三十六国!
若可成功,必定能削去草原百年胡运,为大卫武朝带来上百年的和平,堪称:万世之功!
只是。齐
谁也不曾料想到——
“天要朕死!”
“朕,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
老皇帝紧握双拳,吩咐左右道:
“朝议,去未央宫。”
“唯。”
雷霆乍惊,王车起驾出宫。齐
…………
未央宫。
老皇帝端坐于王位,仿佛容光焕发,目光锐利如烧红的刀刃,扫视下方大气不敢喘的群臣。
他暗暗回想着过往:
“我大卫自武帝始,百五十年来,征伐天下,屡战屡胜,斩诸国之将士,计百七十万之巨,令天下震恐。”
“四海之内,莫不畏我如虎狼,不敢北望九州。”
“北过草原,西涉流沙,东至东海,南尽北户。”齐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对于大卫武朝而言,老皇帝可谓是武德充沛,以一代人的时间,令九州华夏的疆土,扩张到了极点。
何等荣耀?
何等傲然?
但扩张本身,也带来了沉重的社会压力。
除九州武卒之外,几乎人人都成了受害者。
苛政勐于虎!齐
愈发沉重的徭役,苛捐杂税,令短短几十年间,爆发了近乎成百上千场底层民众起义。
甚至于。
随着底层民众造反经验愈发丰富,他们也摸索并掌握了一些造反的“仪式”,如“国人暴动”、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斩白蛇”,如“楚虽三户”,如“黄巾”等,不一而足。
百姓是弱小的。
纵使拥有“仪式”的帮助,他们仍然如秸秆草芥一般,被九州武卒轻易杀死,一次次造反,一次次失败。
百姓又是强大的。
成千上万人所忍受的痛楚、煎熬与苦难。齐
他们缄默无言,却从未忘记。
亿万生灵所汇聚的浩瀚意愿,深深充斥着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推动着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等待着爆发之日,等待着复仇之时!
就像姜尘杀死风神翼龙的时候。
数以百计的人类冤魂眼童血红透着深深憎恨,前赴后继,压覆于风神翼龙的背部。
它们的重量,令那该死的食人龙兽受到了深深束缚,无法逃脱,最终沦为姜尘的刀下亡魂!
而老皇帝。齐
他亦在临死之前,感受到了亿万生民的分量——似是轻于鸿毛,实则重逾泰山!
所以。
“万世之功,一步之遥……”
老皇帝才会于皇宫深处,发出这般叹息。
但是。
他也深深知晓另一句话:
“一步踏空,便会万劫不复!”齐
朝堂上。
群臣匍匐于地,大气也不敢喘一下,默然等待着皇帝的吩咐。
却不料。
一道大大出于意料的谕旨,突然下发:
“更替国策。”
“以使节驯服西域,以雄兵北进草原。”
数十武臣试图上奏死谏,不愿放弃唾手可得的战争收益,但在丞相司马仲达的约束下,朝堂纷争快速平息。齐
不过几日光景,朝堂便凑齐了一批优秀使节,受王命,前往偏远西域之地,宣读国策。
老皇帝端坐于宝座之上,居高临下,凝望审视着四朝老臣司马仲达,虽已年过百岁,白发苍苍,身形句偻,却仍然为国分忧,鞠躬尽瘁。
一念及此。
老皇帝心中颇为满意,想道:
“这才是我大卫武朝的忠贞国士!”
“待朕离去之时,以仲达的忠贞与才能,倒是可充作托孤辅左之柱石。”
“虽说仲达年轻时得了贪狼卷顾,有权臣之相,但太子年不过十八,凭着年纪,也可熬死此人。”齐
但是——
若是姜尘本人在场,详细了解过“忠贞国士”司马仲达的过往人生,一定会惊讶地呼出声来。
将其称之为:
“司马懿!”
前世华夏历史,将历代大魏皇帝与宿敌诸葛孔明活活熬死的老寿国贼——司马懿!
…………
丞相府。齐
司马仲达倚靠着太师椅,脸色阴郁,冷冷瞥了一眼阴影角落,开口道:
“我已派遣数名精锐心腹,加入西域使节之中。”
“不愧是晋高祖皇帝的投影,果然有奇谋诡变之策。”
阴影暗暗在心中说了一句,随后开口做出许诺:
“丞相大人,若楼兰重归罗教,你想要的仪式内容,必定会显现于你眼前。”
“一言为定。”
司马仲达虽老眼昏花,但浑浊目光中,却透着深深凶意。齐
事实上。
这就是使节团背后的真相!
老皇帝突发恶疾即将殡天,并不在意楼兰的得失,这就给了丞相司马仲达做手脚的机会,将一些秘密心腹,送入使节团中。
而他的真正意图,便是要以青州军奋战数月的辛劳与血汗,去换取一份神秘的仪式,
一份足以颠覆大卫武朝的神秘仪式。
阴影渐渐澹去,留下最后二言:
“青州军内部,似乎发生了一些无法预测的变化,还望丞相给予些神速之物,襄助使节团,尽快抵达楼兰。”齐
“迟则——生变啊!”
司马仲达面无表情,抬手拿起了关于楼兰的情报:
“明面上,并无任何武侯。”
“但暗地里,却藏着建国五狼将的尸骸,以及——二件准神器么?”
…………
夜,楼兰国都。
燕镇恶面色惨白,凝视着破碎的准神器,体态愈发颤抖,“右卜师,我楼兰,还能撑到你说的‘一线生机’吗?”齐
“交战才不过七八个时辰,燕祖留下的一件准神器,便已损毁,三位武侯的力量,实在可怖……”
言语间。
燕镇恶每每想起白日里守城战的可怖,处处是尸山血海,处处是残骸断臂,痛苦、哀嚎与死亡,不绝如缕……
仅仅一个白日,楼兰便损失了一件准神器,外加足足四千楼兰兵卒。
白日的攻防血战,令所有人,都深深感受到武侯的可怕!
而另一边。
青州军的损失,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齐
洪武、柳传智与卫安国,足足三位武侯的巨大优势,令伤亡人数,削减到区区数十人。
所以。
楼兰王燕镇恶已然彻底失去胜利的信念,将右卜师口中的“一线生机”,当做了救命稻草。
右卜师躬身献策:
“大王,咱们若是正常运用神器,必定无法撑到‘一线生机’到来。”
闻听此言。
燕镇恶立即察觉到其中的潜台词,大喜过望道:齐
“莫非,还有非正常运用神器的法门?”
右卜师笑道:
“大王,我楼兰剩下的最后一件神器,乃是燕祖留下的一粒恒沙,内里自成世界,蕴含十万万方黄沙!”
“若是主动破坏此神器,放出无尽黄沙。”
“届时。”
右卜师狞笑一声:
“数万青州军,必将沉沦沙海,万劫不复!”齐
“好好好!”
燕镇恶喜上眉梢,接连说了三声好字,又皱起眉头:
“为什么不早说?”
右卜师解释道:
“昨日不知因何缘故,雨势汹汹,久久不歇,若是贸然放出十万万方黄沙,土属灵力可能被自然雨水消耗。”
燕镇恶恍然,进而急忙道:
“快快放出黄沙,若是再拖下去,今夜国都之内,可能就有乱臣贼子开城投降!”齐
“谨遵大王之命。”
右卜师匍匐于地,贴着地面的忠诚脸庞,却显露出一丝阴冷笑意,暗暗想道:
“楼兰以神鸟孔雀与牛首鬼神为根基,又有二件准神器庇护,楼兰五狼将暗中守卫,还有数万士卒,可谓是小国霸主。”
“吾等老母信徒,暗中侵蚀楼兰,传教数十年,也不过腐蚀小半臣民。”
“但现如今,借助青州军之手,快速除掉这些障碍,然后又借助大卫朝廷,遣散青州军。”
“一箭双凋!”
“吾等罗教,才是这场征西域之战的最后赢家,桀桀桀……”齐
右卜师回过神来,用力掐了掐掌心厚肉,疼痛刺激,让自己不至于笑出声来。
…………
夜。
北蛟山。
姜尘莫名生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登时加快了手边的动作。
将“君药:龙脉地属灵石”、“臣药:三百年深海龟壳”、“左药:沾染过真龙血液的七寸蛇鳞”,以及从西犁城处收获到的“使药:千年紫萱花”,一同放置于青铜大鼎前。
他费尽千辛万苦苦,将荒野校尉所需的灵材灵药全数收集齐全,又寻得上千无国荒野之民,终于等到了苦尽甘来的时刻。齐
张百岁历经大小数十战,有着极为灵敏的战争嗅觉,亦察觉到今夜的氛围有些怪异沉闷,忧虑地望了一眼南面国都方位,扭过头催促道:
“快些吧。”
“按照地水火风的顺序,先后放入青铜大鼎之中。”
“是,老屯长。”
姜尘点头称是,首先将龙脉地属灵石,放入青铜大鼎的底部,接着,双手手掌贴在鼎面。
继而,周身气血若火。
磅礴炽热的气血,汹涌流入鼎面。齐
霎时。
在短短几息时间内,整个青铜大鼎,发烫,通红,几近有融化的态势、
渐渐地。
龙脉地属灵石受到灼热气血刺激,受热膨胀碎裂成数十块,随后一丝丝沉重的大地气息,逸散开来。
张百岁立即大喝一声:
“好,就是现在,放深海龟壳!”
然而。齐
姜尘若有所觉感受到危险,本能地扭过头,以得到天眼加持的强大双眸,远远凝望向南面楼兰国都。
他不由目眦尽裂,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情景。
轰!
风声呜呜,气流滚滚,黄龙腾起,漫天黄沙狂舞席卷于苍穹之上,竟将二万青州军,尽数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