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剿匪之策,泉州两位最高主官意见相左,便有些僵持不下。
商保龙毕竟是钦差大臣,身为此次督军作战的第一主帅,此时不能不表明态度。
“贾世叔,爹,剿匪之事关乎重大,亦是迫在眉睫,能尽早出战自是最好;不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战场上诡谲多变,事关无数将士死生大事,现下能谋划得缜密一分,胜算便更大一分,战损则少去一分。”
商保龙京城一行还是颇有长进的,先和了一把稀泥,接下来继续问策:
“李统领,你久在泉州水师,最熟悉此间情状,对接下来剿匪之事有何提议?”
李前统领没想到商保龙还会向自己这个败军之将问计,又是羞愧又是激动,沉思了一下才说道:
“统领大人,我军现状一目了然,下官无颜提及,现下只把这海龙会贼人的情形说与诸位大人,或许会有些用处。”
这李前统领在泉州久已,掌握着不少海匪的信息,略作思量,便娓娓道来。
“首先人多势众。海龙会大概有两千余人,由三股海匪汇聚而成——匪首大当家入海龙,所部人数最多,实力最强;二当家入海鹏,便是此次伏击我部水师的主力;三当家入海虫,据说是一落榜书生,人数相对是最少的。
其次船速快捷。一旦开战或是劫掠商船,数量惊人的轻便小船倾巢而出,在海面上极为灵活,使大船巨舰首尾难以相顾;如遇不敌,则可瞬间调转方向,逃之夭夭,我战船之速又难以追及。
再者占尽地利。海龙会三大当家各自据守一岛,据说呈品字形布局,互为犄角之势,易守难攻;最关键的是因其置身茫茫大海深处,至今仍不知其中任何一个窝点的具体方位......”
李前统领这一番话说得皆是实情,泉州官员心中清楚得紧,连同没说出口的那部分,亦是心照不宣——大宋国策便是重文轻武、强干弱枝,地方军力自然薄弱,泉州水师本就不存绝对优势,若非贾仁信一意孤行,此次大败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但眼下不是追责之时,而是商讨接下下的取胜之策,那李前统领的这三个问题便需逐一解决。
一直缄口不言的张统领终于说话了:
“本统领所部将士,加上泉州水师共计五千六百余人,是海匪的近三倍,进退皆可自如;现下这胡人如若真能锁定一处窝点,那寻到其余两处亦是不在话下;最关键还在于船速,此次我京都水师调拨了二十艘车船,速度上较之贼船应不遑多让,虽说数量不多,但想必可以吃掉海匪的后队船只!”
这京都水师张统领毕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虽说滑头了些,但用兵谋略上还是有过人之处的,这一番对阵分析,令在场众人皆信心大振。
不管各自抱着何种目的和心思,至少堂上诸位官员对剿匪之事已达成了初步一致,接下来自然是要谋划更为具体的剿匪方案了。
陈煜和迈克自是没有资格旁听参与的,商保龙便先将二人送出府衙大门。
“商兄,此番剿匪事成,你这准驸马爷可就要名扬天下了,怕是也该转正了吧?”
“哎,剿匪之事如履薄冰,我现下战战兢兢,哪敢分心,只怕稍有不慎,便重蹈了贾培利旧辙,命丧黄泉,岂不是万事皆休矣!”
“贾培利怎么着?!死......球了?!”
陈煜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一时不敢相信。
“哦,此事还未外传,就在上一遭海战之中,那厮被海匪乱箭射成刺猬了......”
“常在海边走,哪有不湿鞋啊——当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还是他爹亲自送他进的水师,我总觉得其中定有隐情......不过眼下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要紧,此番剿匪之际,还需陈兄一路出海相随呐......”
“我?!”
陈煜这下眼睛瞪得像蛤蟆一般,快要凸出去了......
“放心,知道你手无缚鸡之力,到时候你只需替这位迈兄翻译胡语便是,我会调拨上次去临安府的那艘巨船,专门给你们乘坐,绝对万分安全。”
“呃......会外语有风险呐......何时出发,我好提前做准备。”
“今日定策,明日整兵备战,如无意外,后日——七月二十五出兵剿匪!”
没再耽搁,商保龙便折回府衙继续议事,陈煜则带着无处可去的迈克上车,准备回府。
马车刚行驶了一阵,陈煜便让其调转了方向,往萧府而去。
而此时萧府之内,胡掌柜和文三皆被东家请到家中,正在书房说话。
虽不知何事相召,书铺掌事文三却是兴奋不已,抢先开口:
“东家,近日您执笔所着的《梁祝》在市井之间大火,书坊里每日连轴转着赶印,依然供不应求——据说街面上价格都炒到一贯钱一本了!”
“不知谁家刻印的盗版书册昨日已然流入市面了,我收购了一本,其中错漏处极多,想必是着急赶工所致。”
胡掌柜刻印出身,还是更关心书本的质量,担心盗版赝品会影响萧家书坊的声誉。
哪知东家似乎毫不在意,只莞尔一笑:
“这等事你们俩和陈煜商量着办便是。今日请二位前来,另有要事知会——胡掌柜,文三哥,从即日起,你俩便各自持有萧家书坊的一成股份了,也算是正经东家之一。”
萧诗语说着便拿出两张契约,让胡文二人签字画押。
这绝对是天上掉包子了,按照目前萧家书坊的经营状况,这两人的分红要比单领死工资强上数十倍不止,就此步入中产阶级了......
胡掌柜和文三自然是激动万分,感恩戴德,做梦也不敢想东家竟会如此慷慨相待!
萧诗语故技重施,依旧效果明显。
送走了红着眼眶、不住赌咒发誓表忠心的两位能员干将,又坐回桌前,舒了一口气,继续着手下一步——
竟写起了托孤遗书!
为了从牢狱中救出陈煜,无奈之下答应了贾培利的逼婚,从那一刻起,萧诗语早已存了自戕之心。
托词以其父的三年忌日为期,便是想要争取时间安排后事,毕竟自己这一去,家中便只剩下老母幼妹相依为命了,必须得为她们铺排好后路——家中生计自然倚靠书坊,想来有了股份的胡文二人定会用心经营;最棘手的便是家中无男丁,在幼妹长大成人之前,必须得找个人护佑萧家,萧诗语唯一信任且合适的便只有那人了......
正在斟酌用词不知如何下笔之时,忽听得门前似有喧哗之声,随后便见府上老妈子急匆匆跑进书房,喘着大气道:
“大小姐,陈公子他敲门......我阻拦不住,他现下硬闯进来啦!”
话音未落,便瞧见那心心念念的身影走上前来,至此已足足月余未曾相见了......
“东家,今日还有什么理由避而不见么?方才我可是碰见胡掌柜和文三从府上出去的喔。”
不说话倒还好,陈煜这话一出口,萧诗语顿时满腔委屈涌上心头,眼眶泛红,总算是强忍着才没掉下泪来......
“东家,你清减了许多啊。”
我为了你,甘愿答应作人渣小妾,甘愿永不见你,甚至甘愿赴死,又忍不住日思夜想,牵肠挂肚,能不消瘦么!你却倒好,偏偏在我最伤心之时大婚,而且过了这么久才来探看,真是好没良心!
——以上乃萧诗语无法宣之于口的心声,她晓得此刻若是表露情意,只不过徒添二人苦恼罢了,那又何必为之。
萧诗语担心陈煜待的时辰长了,若是被贾培利知晓,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是以打算抓紧时间,陈词托孤。
“陈公子,我——”
话到嘴边,却戛然而止,生离死别,终不知如何遣词用句......
陈煜见状,刚好插话打断:
“东家,我有一事告知,想必你听了之后会略松一口气——那常常纠缠于你的贾培利,死了!”
“啊!——”
萧诗语大惊之下再三确认,见陈煜说的笃定,这才真的相信了......
“陈公子,那个......今日我家中有些急事,你且先行归去,改日我定当上门拜访!”
萧诗语要好好消化一下这天降喜事,便催促着陈煜赶紧离开,怕自己情绪激荡之下一时难以自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陈煜也如蒙大赦,匆匆告辞了——方才见萧诗语目光如水,一副情动模样,说话又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陈煜自作多情,以为萧诗语要向自己告白,吓得连忙插话道出贾培利之事,转移了话题......
此刻逃出萧府,上了马车,才稍稍放松下来,长叹一口气。
迈克瞧着陈煜神情,悠悠问道:
“陈煜,你可是狮子座?”
“为何有此一问?”
“观你面相,本月定是命犯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