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海虫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本是一介落魄书生,阴差阳错间落草为寇,数年苦心经营,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干人马。但入海虫所谋者大,便又加入了匪帮海龙会,坐上了第三把交椅。
可惜大当家有勇无谋,二当家桀骜自负,每每听不进自己意见,三当家心中宏图难以施展;奈何自己实力最小,只好隐忍不发,等待时机。
目下入海鹏被俘,入海龙又被自己略施小计诱得孤身出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老大老二,你们眼光过于短浅,向来只图一时之快;今后海龙会交于小弟之手,定是另一番模样,有朝一日裂土分疆亦未可知!——现下只好对不住了!”
入海虫心中默念一番,便转过身来,正对着刚送完行的大小头领,轻轻点了下头——
可怜大当家手下的一众头目,还未作任何反应,便尽皆被身旁的“自家兄弟”从背后捅了刀子......
直到被扔进大海之中,有些人还不明就里,至死都是个糊涂鬼;而那些终于明白过来的,却也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片刻之间,岸上便只剩下入海虫和他的亲信头领们了。
出离的平静。
入海虫手腕一翻,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淡淡道:
“去吧。”
众头目有样学样,均自残了一把,不过流血虽多,却都未伤及筋骨——转头向远处营寨匆忙跑去。
“不好了!大当家领着手下亲信们反水啦!”
“入海龙被朝廷招安了!带着一干头目投靠官军去了!”
“入海龙早与官府有所勾连,先是害了二当家全军覆没,现下又要出卖我等!”
“......”
岛上的小喽啰们见此情状顿时大惊失色,再联想起前几日所听传闻,此刻不由得便信了七八分......
入海龙所部人马眼下群龙无首,眼看着更是要乱作一团,忽听一通鼓声响起,才逐渐安静下来。
只见三当家入海虫站在高处,衣衫已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左右扫视了一圈,才高声道:
“弟兄们,大当家已被朝廷招安!我本不愿相信,但又不能不信——这伤口乃是拜大哥亲手所赐!只因我不愿与他同去......”
入海虫说着便哽咽起来,几乎难以为继,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目下官军水师屯兵之处,距此只有不足一个时辰的航程,一旦大......当家与其会合一处,定会发兵来攻,我等需即刻拔营离去,再图后计——愿意留下的便留下吧,也不强求......”
说罢入海虫便大手一挥,早已整装待发的部下战船随即启动。而入海龙部的喽啰们此刻又哪敢有谁真的留下,亦是前赴后继的跟上去了......
不过有那心细之人此时发觉船队并非南下,反是朝东直行,穿过澎湖屿,奔着流求岛去了......
在入海虫领着这帮海匪逃离之际,陈煜和入海龙的两艘小船在海面上已然遥遥相望。
依旧风平浪静,只是远处天空似乎有些黯淡。
两船渐行渐近,终于在相距丈许之处悬停。互相打量了一番,陈煜率先开口:
“这位好汉,不知你在帮内坐第几把交椅,今日之事能否做得了主?”
“军爷,双方首领早已谈妥,我等现下交换了人质便是,何须多言。”
入海龙说着便提起了石慕恒,为表诚意直接解开了绳索——以他身手,人质绑与不绑实无二样。
陈煜见对方行事磊落,反倒有些难以启齿,轻轻拍着身边木箱说道:
“那个昨日出了点小差池......你看我今日是带了赎金来的,虽不足十万两,但总归聊胜于无嘛......”
“军爷何意?我们大当家并未提及赎金呐?”
“是这样,本来讲好的一人换一人,现下我们打算用半个人加上这半数赎金,来换石公子一个人——说来你们也并不吃亏......”
入海龙被绕的有点发晕:
“什么半个人?!先把我们二当家请出来再说!”
“怕是请不出来了,得用抬的才行——可惜我一个人也抬不起来......你们二当家昨夜被泉州知府偷摸着给杀了......”
“贾仁信?!”
入海龙万万没想到会是如此局面,脑中快速思量起来:
入海鹏如今已是光杆司令,死活倒也无所谓,但换他回去原本便是为了自己名声,只带回一具尸首怕是难以服众......
对!必须得活捉了对面这生擒入海鹏的官兵,将其一同带回去才能分说的清楚,到时我再在众人面前杀之为老二报仇,看谁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要放归了人质,谅来朝廷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小士卒大动干戈!何况还能带回一大笔钱财,何乐而不为!
念及于此,入海龙便打定了主意,开口说道:
“事情既已如此,看来也别无他法,便依军爷所言,现下便交换了吧。”
陈煜闻之大喜,但也没被冲昏了头脑,依旧按着先前谋划小心行事。
“这位好汉,你们二当家不易挪动,再说这箱赎金亦是沉重,不如你我二人直接换了船便是。”
“甚好!”
两船并排靠近,刚一错身,入海龙便一跃而起,稳稳落在了陈煜身后,脚下一扫,陈煜便一个屁股蹲,跌坐在了船头......
上当了!预想当中的小概率事件还真就发生了......
陈煜郁闷至极,却见那海匪大汉对石慕恒说道:
“石家公子,烦请你回去转告官军统领,非是我入海龙不讲信誉,而是官府杀我二弟在先;不过我仍旧会按照先前约定,即刻便率部下南洋,后会无期罢!”
石慕恒亦是心急如焚,不忍就此离去;奈何自己又绝非这匪首对手,只能不断在周遭游弋徘徊。
“石兄,快些归去吧,莫要将你我二人都折在此处!想来这位大当家一时半刻也还不舍得杀了陈某呢......”
石慕恒见陈煜开口相劝,心知纠缠下去并无鸟用,只好大声回应:
“陈兄,你且忍耐一时,我这就去搬救兵!”
说罢一咬牙,便快速往西南方向划去。
“这位小军爷,倒还蛮有义气的,若非老二是被你亲手抓去而至身死,还真想留你一命,可惜呐!”
“陈某也没想到堂堂海龙会大当家的竟会亲自前来交换人质,按说也应算是好汉一条,岂知实乃小人一个——说话全当放屁!”
“哈哈,小兄弟不必言语相激,一会儿回到岛上便送你上路,到时让你多喝几杯——呕——”
入海龙突然干呕不止,脸色变得蜡黄,好不容易才又站定......
此时入海龙身后装着赎金的一个大木箱竟悄无声息的一点一点被掀开,逐渐露出一个人脸出来——与陈煜四目相对,正是石慕怡无疑!
怪不得早上送行之时并未瞧见她......
好在陈煜反应极快,立时便收回了惊讶的目光,笑嘻嘻的吸引入海龙的注意力:
“大当家的,你相信天上会掉金银么?”
“你说甚?瞧这天色怕是快要下暴雨了——”
只见石慕怡在木箱中左挑右选,最终捡起一块大元宝,悄悄往入海龙身后挪动......
陈煜则继续问道:
“那大当家,你说天上要真的下起金元宝,能砸死人么?”
“嗯?——啊!——”
随着石慕怡在其后脑勺上的全力一击,入海龙砰然倒地,直趴在了入海鹏身上......
陈煜觅得时机,一跃而起压在入海龙身上,连声喊着让石慕怡快拿绳索过来,希望能将其制服。
不想身下的匪首大汉竟一动不动,丝毫未作挣扎,陈煜小心翼翼的去探口鼻,竟已然没了气息......
我勒个去!莫非这石家小姐竟是天生神力......
石慕怡此时手持绳索,站在一旁,亦是目瞪口呆。
陈煜将入海龙翻过身来,这才发现其七窍生血,面色发黑,端的是中毒迹象!
可怜的大当家至死不知,自己来救二当家,却被三当家一碗践行毒酒了结了性命......
陈煜和石慕怡心中皆松了一口气,正欲说话,只听见一阵雷鸣滚滚,抬眼望去,大惊失色!——不远处乌云密布,遮天蔽日,伴着数不尽的电闪雷鸣压将上来,直如电影中的世界末日一般......
狂风卷积着巨浪,掀起一道高耸入云的水墙,轰隆隆直推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