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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黑……好暗……

无边幽暗之中,展昭蹒跚行走其中,每一脚都好似踩入泥沼,越陷越深。

周遭黑漆阴影宛若蠕虫一般,盘动蔓延上身,一点一点吞噬自己的身体,脑中有一个梦魇般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睡吧……睡吧……永远都不要醒来……

睡——?

是啊……睡吧……睡吧……

意识似碎裂镜片,一片一片消逝在无边泥沼。

“展……展大人……”

突然,一个细小的声音在空旷黑暗中响起,宛若一只弱小的萤火虫,颤颤飞到自己的胸前,渐渐融入心口,化作一团微弱却温暖的光晕,点点闪烁,好似炉火般渐渐融化蔓延至双腿的黑影,将展昭从泥沼中拉了出来。

“展大人啊啊啊啊!!!展大人您醒醒啊啊啊啊!!”

那熟悉声线,犹如一道耀目晨曦撕破无边黑暗。

是……金…虔……

金虔……

胸口的橙色光晕好似活了一般,犹如喷涌而出的泉水,丰沛涌入四肢百骸,渗入脚底溢漫四散,将包围自己的浓重黑暗融化,整个空间渐渐被橙色光华笼罩,犹如春日暖阳,温融心神。

从远处传来的熟悉声线又清晰了几分。

“展大人啊啊!!展大人……咳咳咳,渴死咱了——白五爷,您接班来喊一会儿,咱去喝口水先——”

“小金子,你确定这样在臭猫耳朵边鬼哭狼嚎的有用?”

“咳咳,我说白五爷,现在展大人是药也吃了、针也扎了,您也帮展大人运功调息了,内息正常、脉象正常,却仍无法清醒,定是展大人之前精神受了损伤所致!所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叫醒展大人,助其恢复神智,方能制定下一步治疗方案!”

“金校尉所言甚是,在下也觉唤醒展护卫乃是当务之急。”

“听听、听听,公孙先生都这么说了,白五爷你还有什么意见!?”

“咳,好吧,喊就喊!嗯哼!臭猫!死猫!懒猫!你要睡到什么时候?!若是还不起来,五爷我就把开封府拆了!”

“咳——五爷,您、您这这也太那个啥了吧?!”

“不是要刺激这臭猫吗?!这么喊肯定有效!”

“白少侠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

“果然还是公孙先生有见地。咳咳,臭猫,你若再不起身,五爷我就把……把小金卖到青楼去做小倌!”

“噗——咳咳……”

白……玉堂……

一股脑意从展昭心口盘旋而出,顺着喉咙直冲而上跃出齿间。

“好……吵……”

嘶哑声线虚弱的几乎令人无法辨别,却神奇得令屋内嘈杂声线瞬间消失。

片刻宁静。

“展大人醒了!!”一个吊高八度大嗓门成功将展昭紧闭双眼震开。

柔和橙色暖光映入眼中,下一刻,一个脑袋噌一下冒了出来,瞪着一双细眼开始嚷嚷:“展大人啊啊,您终于醒了!!哪里不舒服?头晕脑热还是手脚冰凉?!”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只手将这脑袋扒拉到了一边,一双桃花眼猝然逼近,“臭猫,你还认识我吗?”

“是啊是啊,展大人,您还认得咱不?”细眼又挤了过来。

“金虔……白兄……”展昭有气无力慢悠悠道,“你们……好吵……”

“臭猫!你真是不识好人心!”白玉堂语气听来颇为不善,可脸上的表情却是欣喜异常。

“太好了,展大人正常了!”金虔蹦起身,喜滋滋向身后人汇报道。

身后之人立即起身来到床前,上上下下将展昭好一番打量。

“展护卫——”公孙先生长叹一口气,“你太乱来了!”

“我……怎么了?”展昭脑中一片空白,满心疑惑问道。

一室沉默。

公孙先生将目光投向金虔。

金虔抓耳挠腮了半天,突然细眼一亮,开口就是一串马屁经:“展大人您不记得啦?当时咱们被那一堆凶鬼团团围住,眼看就要危在旦夕,就在这千钧一发危急万千之际,展大人您天神附体武神临世犹如神将下凡大展神威武功盖世一飞冲天将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打的是稀里哗啦溃不成军犹如滔滔江水……”

“啪!”一个巴掌拍在了金虔后脑勺上。

白玉堂一把将金虔搡到一边,桃花眼定定望着展昭,神色凝重道:“展昭,你——”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你之前走火入魔,丧失神智,敌友不分,甚至——连我和小金子都不认识了。”

此言一出,展昭面色唰一下变得惨白,猛一用力,竟是从床铺上弹坐起来。

“你说什么?!”

“白五爷!”金虔一脸惊诧。

“白少侠!”公孙先生眉头一紧。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白玉堂猛然提声,桃花眼中锐光乍现,“我等皆是在刀尖上打滚之人,稍有行差踏错,便是危急性命之举。幸是展昭这次尚未完全丧失神智,不曾伤及无辜,若是不告诫于他,下次不慎再走火入魔害了他人,那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一室死寂。

公孙先生长叹一口气,沉默无言。

金虔垂眼,干挠头皮。

白玉堂一席话说完,又似有不忍,微紧双眉,望着展昭欲言又止:“猫儿,你……”

却见展昭面色苍白,垂眼沉默一瞬,便猛一抬眼望向白玉堂,定声道,“还请白兄将来龙去脉详细告知展某!”

白玉堂长叹一声,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向展昭说了一遍,期间还抓金虔做了几次旁证。

展昭眉头紧蹙,沉默细听,面色虽略显沉凝,但也算正常,只是放在床边的双手越攥越紧,待听到自己已经无法辨认白玉堂和金虔,甚至险些失手伤了金虔之时,手背上猝然爆出一根青筋,紧接着,便有丝丝血红从掌心溢出。

白玉堂和金虔站在床边,并未发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这点变化,

只有距离较远的公孙先生默不作声看着展昭将染血双手悄悄收回被褥之中,微微皱紧了眉头。

“展护卫可好些了?”包大人声音随着屋门开启伴着夜风涌了进来。

但见包大人、颜查散、王朝、马汉匆匆携风而入。

“大人!”展昭忙直起身形,就想要下床。

“哎,别动。”包大人疾步上前,扶住展昭,目光仔仔细细在展昭身上巡视一番,才点点头,松开眉头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王朝、马汉站在包大人身后,一脸忧色望着展昭,但见展昭精神尚可,这才缓下几分脸色。

“展大人——”颜查散上前望了一眼展昭面色,松了口气道,“您没事了就好。”

“累诸位担心了。”展昭垂首抱拳,“展昭已无大碍。”

白玉堂闻言不由翻了一个大白眼,小声嘀咕一句:“爱逞强的臭猫……”

金虔则是窜上前开始滔滔不绝的汇报:“包大人您放心,只要公孙先生妙手回春加上属下适当协助,展大人定能恢复如初上天揽月下海捉鳖都不在话下——”

“咳!”话未说完,就被公孙先生一声干咳打断。

但见公孙先生上前一步堵在金虔面前,朝包大人一抱拳道:“大人,案情可有进展?”

包大人脸色顿时一肃,沉声道:“本府已经问过罗府上下的侍从婢女,目前还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倒是从适才送回的那一十二具尸身上略有发现。”目光便移向身侧的颜查散。

颜查散一抱拳,提声道:“仵作已经验了十二位被展大人……擒杀的女鬼,发现这些女鬼皆是由年轻女子假扮,且观她们的容色,皆是眼白赤红,肌肤泛黑,似是中毒之症,但到底是何种毒物,仵作也说不清。”说到这,颜查散顿了顿,环视一周,继续道,“除此之外,这些女子皆样貌姣美,而且——手上肌肤柔软,骨节纤细,并无做粗活留下的老茧——”

“哈?该不会是些富家千金吧?!”白玉堂道。

颜查散望了一眼白玉堂,白皙面颊上漫上一抹淡红:“这一众女子都已……已非处子之身……”

片刻宁静。

年轻貌美……

不做粗活……

已非处子……

呃……

金虔眼皮乱跳,不祥预感一波一波直冲大脑皮层。

不是咱的思想不健康啊!

实在是之前被某个特殊行业中的某些翘首害的不浅——这么多条件凑在一起不让咱往歪里想实在是难为咱的联想能力啊……

“莫不是……”展昭皱眉,喃喃自语。

“啧!”白玉堂咂舌,“该不会又是什么青楼花魁之类的?!”

“甚有可能!”公孙先生轻皱眉头,捻须望着包大人道,“大人,不若将这一众女子样貌画影图形,遍布汴京张榜寻人,并令府中衙役持画像重点巡查汴京城内大小青楼,或能寻到些许线索。”

“本府正有此意!”包大人点头,提声道,“王朝,你这就去请画师前来描绘一众女子样貌,务必于明日一早将这十二名无名女鬼的画像张榜全城,公布寻人。”

“是!”王朝抱拳,转身而出。

“下面——”包大人长吁一口气,望了一眼公孙先生,公孙先生点点头,包大人微沉面色,命令道,“马汉,将那少年带进来。”

“是!”马汉抱拳出门,不多时就带了一人进来。

只见此人,黑衣赤脚,面僵如石,好似一个木桩子般站在屋子正中,一双漆黑眸子失神空洞,更显得他半面美艳半面丑陋的脸空诡异万分。

正是那酷似冰姬的黑衣少年。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里可还有亲人?”

包大人将少年上下打量一番,提声问话,鉴于其也算救了金虔等人一次,问话语气显然比较缓和。

可那少年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仍是直直站着,连眼皮都未动一下。

包大人一怔,提高几分声线:“你可听到本府问话?”

少年继续沉默,只是将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投向了角落。

众人顺着少年目光望去,正好瞅见一脸愕然的金虔。

有没有搞错啊?!都盯着咱干嘛啊?!

金虔只觉头皮发麻,压力剧增,只得硬着头皮回瞪呼道:“喂喂,包大人问你话呢!赶紧回话啊!”

“回话?”那少年僵僵瞪着金虔,微微偏头,“要、回话、吗?”

“当然!”金虔脸皮有些不受控制抽搐两下。

“哦。”少年点头,又慢慢转头望向包大人,平板声线毫无起伏:“冰羽,没有,姐姐。”

三个词一连串蹦出来,大家一时都未反应过来,心思转了几转,才明白这少年是在回答包大人的问题。

“你叫冰羽,没有家,还有一个姐姐是吗?”包大人道。

自称冰羽的少年点头。

“你姐姐是?”公孙先生追问。

冰羽听到这句问话,漆黑无波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光亮,慢慢扭头直勾勾瞪着金虔,直把金虔盯得浑身发毛,才慢吞吞吐出两个字。

“冰姬。”

屋内顿时一片沉寂。

虽然从这少年的样貌上众人已经猜到一二,但听到少年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一定震撼性的。

众人望向少年的目光顿时有些复杂。

金虔看着冰羽的眼神更是各种纠结。

啧!这家伙果然和冰姬姑娘有关系!

慢着!

难道——这个家伙总是瞪着咱——是因为……

金虔突然一个激灵。

他知道冰姬姑娘是为了保护咱才、才——所、所以——是来找咱报仇的?!

想到这,金虔不由回望了一眼冰羽,但见黑衣少年的一双眸子就好似无底深渊一般,幽深暗邃,令人毛骨悚然,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蹭蹭向后退了两步。

冰羽看着金虔的举动,慢慢垂下了眼帘。

“冰羽。”包大人清了清嗓子,严面上划过一丝不忍,继续问道,“那你可知——冰姬姑娘已经……”

“姐姐,死了。”冰羽抬眼,面无表情道,“所以、冰羽、来开封府——”说到这,冰羽一双幽深的眸子里猝然射出两道凌厉光华,直直射向某从六品校尉,“找金虔。”

话音未落,少年突然全身煞气大增,屋内众人无不变色。

展昭面色一白,身形刚动,不料床侧的白影却是比自己快了数倍,唰一下就闪到了金虔身侧,一把将金虔拽到了自己身后。

“臭小子,你想作甚?!”白玉堂冷声喝道。

冰羽眸中幽暗光线渐渐弱下,又变作一副面瘫脸孔。

众人不由暗松一口气,只有定定望着被白玉堂护在身后消瘦身形的展昭再次暗暗攥紧了拳头。

“冰、冰冰冰冰羽是吧,那、那那个,咱、咱咱咱先说清楚啊!”缩在白玉堂身后的金虔哆里哆嗦探出一个脑袋,抖着舌头道,“所、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姐姐冰姬是被江春南那个杀千刀的家伙害死的!!你要报仇可千万别提着杀猪刀走错门啊!!”

冰羽似是有些不解,偏了偏脑袋,望着金虔道:“金虔、为何怕、冰羽?”

“诶?”金虔顿时一愣。

但见冰羽五官僵硬,双眸深黑,平声缓缓道:“冰羽、保护金虔。”说着,就朝金虔走近了一步,顿了顿,又退了回去,慢慢垂下眼帘,声线微低,“金虔、不要、怕冰羽。”最后,又抬眼望了金虔一眼。

依然是面无表情,但众人不知为何就是嗅到了一种“可怜兮兮”的味道。

金虔两眼顿时瞪得好似两颗葡萄。

是错觉吧是错觉吧是错觉吧?!

咱怎么貌似看到了一只被遗弃的犬科动物?!

莫说金虔,其他人也一时未能回过味儿来。

最后,还是颜查散抗打击能力最强,率先回神,问道:“冰羽,你说你是来保护金虔的?”

冰羽点点头。

“为何要保护金虔?”颜查散追问道。

“金虔、危险,要保护。”说着,面上忽然又涌上一抹狠刹之色,“要、报仇。”

屋内气氛霎时凝结成冰。

白玉堂唰一下抽出宝剑,直指冰羽鼻尖:“臭小子,你颠三倒四的说什么?一会儿说要保护小金子,一会儿又要报仇?!你若是不说清楚,白五爷这就让你血溅五步!”

金虔更是趁机蹭蹭倒退数步,一边退一边口中叨叨:“啧,这小子是不是脑袋有点秀逗啊?!前言不搭后语驴唇不对马嘴……到底是要保护咱还是要杀咱啊?!”

说着,竟是在不知不觉间退到了展昭床铺旁侧。

“冰羽,你可知道,冰姬姑娘是为了保护金校尉才被江春南杀死的?”

身后突然响起的清朗嗓音,好似一个晴天霹雳炸在金虔脑顶。

“嘶——”金虔倒吸一口凉气,猛一扭头望向某位四品护卫。

“猫儿?!”白玉堂桃花眼圆瞪,惊呼道,“你乱说什么?!”

屋内众人更是惊诧万分瞪着展昭。

冰羽仍是毫无表情,只是将目光从金虔移向了笔直坐床的展昭身上。

展昭一双黑眸沉静若水,定定望了一眼金虔,转动黑眸,回望冰羽,慢声道:“其实冰姬姑娘原本要保护的人——是展某。”

“嘶嘶——”金虔险些被吸入口中的凉气噎死。

而屋内其余众人,包括白玉堂在内,都惊呆了。

冰羽漆黑眸子中一道幽光一闪而逝。

“江春南原本要杀的是展某,冰姬姑娘要保护的也是展某,只是那时不知为何将江春南临时改了主意要杀金校尉。阴差阳错之下,冰姬姑娘才死于江春南剑下。但,冰姬姑娘之死和展某绝脱不了干系!”

一室死寂。

包大人瞪眼,公孙先生皱眉,白玉堂口呆、颜查散呆愣半晌,突然一脸恍然,转目望向已经傻眼的某从六品校尉。

咋、咋回事?

猫儿为啥突然冒出来这么一段?

金虔彻底僵傻呆立当场。

“所以,”展昭猛撑起半身,提声道,“你若想替你姐姐报仇,莫要寻金校尉,只管来找我展昭!”

摇曳灯光下,俊逸青年容色憔悴,薄唇苍白,只有一双黑亮眸子,清澈如水,坚毅不移。

难、难道——猫、猫儿……这、这这是在、在保护咱?!!

金虔只觉胸口一阵紧抽,突然有些呼吸困难,还附带手脚发颤、心口发堵、脑皮发麻等一系列不对劲儿症状。

这、这这莫、莫不是……

哎呦呦呦!

额滴神哪!

莫不是连老天爷都看不惯猫儿一个十全十美的偶像人物竟要保护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而降下天谴了吧?!!!

想到这,金虔顿感背后冷汗狂流,险些跪倒在地当场拈香祷告。

金虔这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众人自是无暇窥见,此时,众人都一脸凝重瞪着屋子中央的黑衣少年。

“展、昭——”冰羽慢慢吐出这两个字,好似两个重锤砸在众人心口。

白玉堂握紧宝剑,桃花眼中杀机凝聚,冷冷瞪着冰羽,仿若一旦冰羽略有举动,便会将其砍杀当场。

“冰羽、明白了。”冰羽慢慢垂下眼帘,半晌,才抬起双眼,“姐姐、喜欢、展昭。”

嗯?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有些张二摸不着头脑,屋内气氛也顿时变得有些诡异。

“冰羽、不杀展昭,不杀金虔。”冰羽微微提声道,“冰羽保护、金虔,是、为了报仇。”

这次,众人总算听明白了几分。

“你的意思是,你保护小金子,是为了替你姐姐报仇?!”白玉堂眯起桃花眼问道。

冰羽点了点头。

“你给我说清楚!”白玉堂继续问道。

冰羽微微皱起眉头:“杀、江春南,他们不许,废冰羽内力,冰羽、无法报仇,知道、金虔危险,保护金虔,以后,能报仇。”

“你是说——你要杀江春南却有人阻止,甚至还废了你的内力,而你只有保证金虔安全无忧,以后才有机会报仇?”

公孙先生略一思索,便总结出中心要点,复述了一遍。

冰羽点了点头。

“你口中的‘他们’是谁?”包大人提声问道。

冰羽眼中骤然发出一道冷光,声音第一次从平板改为冷冽:“火使。”

“火使?”包大人眯眼,“是谁?”

“不知道。”冰羽垂下眼帘,慢慢摇头,“冰羽,杀士,不配,知道。”

“冰羽你是——杀手?”公孙先生插言问道。

“杀士。”冰羽更正,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以前,追杀、金虔、展昭。”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联想起之前遇到的多次无知无觉的黑衣杀手军团,顿时面色有些不善。

“原来你这个臭小子就是以前追杀我们的那个面具杀手啊!”白玉堂几乎要提着宝剑上去砍两下泄愤,咬牙切齿道,“我们那时候可被你害惨了!”

冰羽垂头,闷声道:“命令,冰羽、必须、服从!”

“哦?!”白玉堂冷笑一声,“那现在你怎么可以不用服从命令了?还大喇喇的跑到这儿信誓旦旦说要保护以前追杀的人?”

冰羽慢慢抬头,好似被冰雪冻住的脸孔上渐渐涌上一种凄凉之色:“姐姐、死了,他们、无法、威胁冰羽,冰羽、不用再、服从命令。”

屋内一片沉寂,连一直冷言冷语的白玉堂都没了声音。

“他们一直是……用冰姬姑娘威胁你服从命令?!”颜查散低声问道。

冰羽点了一下头。

“你和你姐姐……”颜查散神色一暗,似是说不下去了。

“姐姐,亲人,对冰羽、好!”冰羽道,“为了姐姐,冰羽,来这里,保护金虔。”

包大人捻须,沉吟片刻,抬眼道:“为何保护金校尉,就可以报仇?”

“姐姐、说过,保护金虔,才能、阻止主人。”

“主人?!”包大人声线骤然提高,目光不由望向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面色微沉:“你口中的主人是谁?”

冰羽摇头:“姐姐知道,冰羽不知道。”

屋内众人同时面色凝重。

“冰羽,今晚这些女鬼是否就是害金校尉之人?”包大人问道。

冰羽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公孙先生问道。

“还有——”冰羽抬头,“金虔,危险。”

“你是说,还有其他人?”公孙先生推测道。

冰羽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向金虔:“冰羽、保护金虔。”似是怕金虔不信,又提高几分声音:“冰羽、内力、没有,但是、冰羽、能保护、金虔,相信、冰羽!”

“咱……”金虔望着冰羽的面瘫脸,突然觉得嗓子被什么东西噎住,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对视一眼,沉吟片刻,包大人终于清了清嗓子,总结道:

“既然如此,金校尉,从明日起,你负责看护冰羽。”

“诶?”金虔一愣。

“好好看护。”公孙先生朝金虔微微一笑。

金虔顿感脊背一阵发凉,忙抱拳应下:“属下遵命!”

啧,公孙竹子笑得咋这么诡异?

有种不好的预感!

包大人点点头,起身朝展昭道:“展护卫,你且在此修养——“

话还未说完,就见展昭猛然坐直身形,抱拳提声道:“大人,展昭已无大碍,明日就可当值!”

“展护卫!”包大人脸色一沉,“难道你不听本府的命令?!”

“展昭……”展昭皱眉,正欲开口,却被一旁的白玉堂接了过去。

“臭猫,你安心养着!”白玉堂瞪了一眼展昭,又朝包大人一抱拳,正色道,“包大人,如有任何吩咐,白玉堂在所不辞!”

“有劳白义士!”包大人欣喜道。

“展护卫,你且修养几日,切忌劳神动气。”公孙先生上前提醒。

“公孙先生,展昭……”

“好了,就这么定了。”包大人拍了拍展昭的肩膀,“好好歇着。”

说完,就领着一众人逐一离开。

“展大人您放心,属下这就回去给您做些补身的药丸,不出三日,展大人您定可恢复如常吃嘛嘛香!”

最后离开的金虔拍着胸脯向展昭做了保证。

门板轻合,屋内恢复宁静,皎洁月光缕缕透窗而入,淡淡笼罩床幔之上。

展昭轻叹一口气,后背轻靠床铺,手掌抚住心口,微蹙眉头,紧合长睫微颤,抖落两扇清晖。

*

临听雀鸣晨光起,秋风烟云散露岚。

天刚蒙蒙亮,包大人上朝的队伍前脚离开开封府,颜查散后脚就抱着两大卷画卷匆匆赶至夫子院,来到公孙先生的厢房前,敲门道:

“公孙先生,颜查散求见。”

“进来吧。”屋内公孙先生声音微显疲倦。

颜查散推门而入,但见公孙先生坐在书桌前,一手执笔,一手翻看卷宗,一双凤眼下布满黑晕,显然是一晚未眠。

“颜兄弟,可是有了发现?”见颜查散入屋,公孙先生放下手中毛笔,抬首问道。

同是一脸憔悴的颜查散忙放下手中画卷,小心翼翼从中间抽出两卷,边徐徐展开边低声道:“公孙先生,颜某将从罗府书房带回的书画细细研究了一晚,发现其中这两幅山水画确有蹊跷。”

“哦?”公孙先生忙上前两步来到颜查散身侧,凝眉定眼观望,“是何发现?”

“公孙先生请看!”颜查散将窗户推开,竖起画卷映着清晨阳光,“若是将这两幅画映光观看,便能看见这作画的纸张上印有特殊水印。”

公孙先生眯起凤眼,细细望去,但见那画纸在晨光映照下,隐隐现出一个圆环,而这个圆环,竟是由五个字体各异的“萬”字首尾相接连接而成,笔画优美,工艺精致。

“这……”公孙先生一怔,好似想到什么,猛然倒吸一口凉气,“莫不是?!”

话未说完,突听斜对面厢房内传来一声响彻天际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在这里?!!”

颜查散举着画卷的双手被这声尖叫吓得一个哆嗦,不觉收了回来,被画卷遮住的窗口显现在二人眼前,窗外对面三间厢房顿时一览无遗。

就听“哐当、哐当”两声巨响,左右两间厢房里同时冲出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好似两道闪电,飚至最中间厢房门外,一个破门,一个跃窗,不分先后冲进了中间的厢房。

“金虔?!”

“小金子?!”

某御猫和某耗子的惊呼声一前一后传出。

紧接着,是片刻的沉默。

然后,屋内又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

“臭小子,你怎么在这儿?!”某耗子怒声直掀屋顶。

“呼啦啦——”一股冷风盘旋而出,把某校尉的屋门“哐当”一声吹得大开四敞。

但见屋内匆匆走出三个人来,或者说,两个人拎着一个人出来。

左边这位御猫大人,俊脸板的像棺材板,右边那位锦鼠少侠,美颜黑的好似铁锅底。而劳驾这二人同时出马被拽着脖领子提出大门的这位,黑衣高瘦,面瘫似僵,竟是冰羽。

“贴身、保护金虔,为何、生气?”某面瘫一边被拽出夫子院,一边还发出疑问句。

回答他的是某耗子的一记“霹雳无敌白鼠拳”。

“痛!”

“臭小子,闭嘴!”

“很、痛。”

“再叫!再叫就把你嘴巴缝起来!”

“白兄,手下留情。”

“很、冷……阿嚏!”

如此对话内容伴随着三人身影离开夫子院。

“有没有搞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年头到底有没有人关心一下别人的*权啊?!阿、阿嚏!”

从某校尉房中传出意义不明的呼声。

“公孙先生,这……”观看完毕全程事件的颜查散愣愣望向身边的首席师爷。

公孙先生长叹一口气:“展护卫果然不肯听劝卧床修养,唉——”说着,慢慢转身进了内室,不多时,就取了……取了两件斗篷出来,并将其中一件递给了颜查散。

颜查散愣愣接过,扭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正是一日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不由纳闷道:“公孙先生,今日天气尚好,似是用不到斗篷吧——”

“以备不时之需。”公孙先生微微一笑道。

“啊?啊,好。多谢先生。”颜查散一脸不解点了点头。

事后证明,开封府号称拥有七窍玲珑心肝的首席主簿大人,那绝对是料事如神未卜先知神一般的存在。

颜查散二次见到某校尉,是在午饭时间的膳堂。

当时,某校尉破天荒没有去抢一周一次的红烧肉饭套餐,反而挤坐在某御猫的旁边,一副“死缠烂打撒泼打滚你不应咱咱就跟你没玩”的表情叫唤连连。

“展大人,您身体刚好,就该好好卧床修养,万万不该劳神劳力,这若是落下病根——那让咱怎么向开封府向包大人向公孙先生向汴京百姓交待啊啊?!”

“展某已经大好,不必金校尉费心。”某御猫端着手里的米饭,一板一眼夹着眼前的青菜。

“既然已经大好,为何不敢让小金子替你诊脉?”某耗子翘着脚坐在一旁,有滋有味咬着红烧肉,桃花眼斜撇某御猫,“莫不是——你这臭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

笔直红影一顿,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瓷碗,冷冷望向一旁笑得肆意的白老鼠。

白玉堂双眉高挑,一副“我就是要惹毛你,怎样?”的臭屁表情。

展昭收回目光,顿了顿,慢慢将手腕伸到了金虔面前。

“展某并无隐瞒。”

“这就对啦!”金虔忙乐不迭的将手指搭在了展昭脉门上,频频点头,“咱帮展大人您好好诊诊脉,然后好好开几副药给展大人您补补身,若是展大人你觉得吃汤药麻烦,咱就给展大人您做些方便快捷效果一流的药丸子,若是展大人您怕苦——诶?!”

金虔细眼突然绷大,猛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将展昭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如何?”白玉堂探身,紧张问道。

展昭一脸平静,收回手腕:“怎么?”

“展大人您——”金虔眨眨眼,挠了挠头皮,“脉动搏动有力,正气充足,气血充盈,身体十分之康健。”

白玉堂眨了眨眼皮,身体向后一靠,又恢复了优哉游哉的模样:“果然是九条命的怪猫!”

“展某早已说过已无大碍。”展昭平声静气端起了米饭,继续一板一眼进食。

“太神了吧……”金虔挠头,啧啧称奇。

“奇怪。”突然一个平板声线毫无预兆冒了出来。

三人同时扭头,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只见距三人身后不到三步之外,冰羽直直站立,毫无生气面无表情,好似幽灵一般。

“五爷我不是把你绑到客房的床上了吗?你怎么出来的?”白玉堂猛跳起身惊道。

冰羽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走到金虔面前,直直坐下,黑漆漆的眸子向展昭转了一下,顿了顿,又转目一动不动望着金虔,好似石像一般几乎连呼吸都省略了。

“冰、冰羽,你这、这是在干嘛?”金虔抖着脸皮问道。

“贴身、保护。”冰羽回道。

“其、其实,那个冰羽啊,开封府里没啥危险啦!”

“贴身、保护。”某面瘫依然执着。

白玉堂沉脸,展昭冷颜。

膳堂内温度开始下降。

用膳一众衙役十分识相地端着饭碗向室外移动。

颜查散一个哆嗦,赶忙翻出了公孙先生给的斗篷披上。

“诶呦呦……”金虔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了桌子上,半晌,才慢慢爬起身,望着冰羽长吸一口气,两步来到冰羽身侧,挑眉眯眼堆起一个笑脸:“兄弟,商量个事儿呗?”

冰羽默默扭头,面无表情望着金虔。

“说实话,不是咱嫌丑爱美啊,实在是大清早一睁眼就看见兄弟您这张面瘫脸有点……咳,那个有点心率过速啊。不过,念在你姐姐的份上,这精神损失费惊吓费啥啥的咱就不跟你算了。不过,作为你姐姐生前的好友——咳咳,咱就实话实说了,您这么天天耗在开封府里真真儿不是个事儿,实在是没前途啊!兄弟!”

“冰羽,要保护、金虔。”冰羽再次重申立场。

“啊呀,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金虔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用眼神指了指白玉堂和展昭,“看见那两位了没有?那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天下无敌高手中的高手,咱跟在这两位的身边,安全绝对没问题,兄弟你就放心吧!”

说到这,金虔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甩手迎风一展,竟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瞧瞧,这张就是通汇金宝银号的银票,全国通用童叟无欺,兄弟你拿上,选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子做点小买卖,再讨个白白胖胖好生养的媳妇,为你生个大胖小子传宗接代,好好过你的滋润小日子,岂不比在这开封府无名无份的混着要强百倍?!”

说着,就将手里的银票使劲儿往冰羽手里塞。

面对金虔这一举动,冰羽一脸沉默,毫无动作。可膳堂内旁观的一种衙役反应可不小,一大半都被吓傻了,甚至有几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连手里的饭碗都掉了。

“哎呦我的乖乖,我不是眼花吧?我好像看见金校尉在给别人送银子……”

“兄、兄弟,俺、俺好像也看到了!”

“天哪!这是要天塌了还是要地陷了?!”

“难怪我今天一起床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金、金校尉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

白玉堂挑眉诧异,眨了眨桃花眼,突然了然一笑,望向展昭。

展昭轻叹一口气,微微摇头。

金虔见冰羽毫无反应,不由瞪大双眼,提声道:“你小子贪心不小啊!”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在冰羽眼前啪一下甩开,“诺,再加五十两,这可是是咱的全部积蓄啦!有了这些银子,卖房卖地娶老婆外加儿子找工作都没问题,怎么样?!”

一直毫无动作的冰羽突然向后一退,避开金虔的银票,抬眼定定望着金虔:“金虔,不要冰羽?”

“诶?”金虔一怔,马上摇头道,“哎呦,冰羽兄弟,你误会啦,咱这可是都为你的前途着想啊,冰姬姑娘与咱也算是有缘,咱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弟弟无依无靠没有前途混日子,所以——”

冰羽面无表情的面孔上渐渐涌上一股怒气,

原本就黑漆漆的眸子里竟是连半丝光芒也消逝不见。

“冰羽不要银子,冰羽不走!”

说罢,猛然转身疾步走出膳堂,留手持干巴巴两张银票的某人凄凉独立。

“小金子……”白玉堂走到金虔身侧,环抱双臂,挑眉一笑,“看来这个臭小子不领你的好意啊!”

“金虔。”展昭走到金虔身旁,轻叹一口气道,“你莫要担心,展某定不会让冰羽像冰姬姑娘一般——”

“谁、谁替这个面瘫担心啦?!”金虔一边往怀里塞回银票,一边抬头大声嚷嚷道,“咱、咱就是不想每天早上一起床就看见一张僵尸脸!”

“小金子你放心!”白玉堂展颜倜傥一笑,“今天五爷就搬到小金子屋里去住,看那个臭小子还怎么进来?!”

话音未落,屋内突然急速旋起一阵冷冽寒风。

“展某的属下,不劳白兄费心!”展昭的声音冷得直跌冰渣子。

金虔哆嗦成团:“五、五爷,这等小事就不劳五爷大驾了!”

“五爷我偏要管!”

“白玉堂!”

“白五爷……”

用膳的一众衙役哆里哆嗦放下手里的饭菜,贴墙溜出膳堂。

颜查散裹紧斗篷,也紧贴墙边溜了出去,可刚到门口,就被一个冲进门的衙役撞了一个趔趄。

“展大人、白少侠、金校尉,啊,颜兄弟你也在太好了,包大人请四位去花厅一见。”

赵虎气喘吁吁呼道。

颜查散顿时双眼一亮:“可是有人来认画像了?”

“不是。”赵虎摇头,“是户部尚书孙怀仁孙大人前来报案,说是他府上的五姨太太失踪了!”

“姨太太?!”白玉堂挑眉,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嘿嘿一乐,“这倒有些意思——去看看!”

说着,率先迈步走出膳堂。

“姨太太——啧啧……”金虔挠着脑袋跟了出去,“这么说来,也挺符合条件啊……”

颜查散立即随行而走,刚走了两步,突然一怔,停下脚步,慢慢回头。

只见空无一人的膳堂内,原本应该第一个带头向花厅前行的御前四品护卫,却是站在膳堂中央,一动不动。

午间阳光灿灿直射,竟是耀得颜查散无法看清膳堂内展昭的表情,只能模糊看见那抹红影笔直如松。

“展大人?”颜查散出声。

静了片刻,就见展昭身形一动,迈大步走出膳堂,来到颜查散身侧,微一颔首:“颜兄,请。”

“展大人,请。”颜查散望着展昭,点了点头。

展昭前行而去。

紧随其后的颜查散眸光闪烁,定定望着身前的腰身笔挺的大红身影,眸光渐渐移到展昭袖口处。

大红袍袖随着步伐微微拂动,在袖口边缘,似有一道赤红比别处深了几分……

颜查散心头一跳:

那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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