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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吹柳日斜阳,露余芳草燕泥香;

飞檐挑凤潇湘苑,翠屏云锁画堂春。

广安镇中大街南北两侧,建有两座遥相呼应的三层楼阁。南侧这家,飞梁画栋,贵气逼人,名为潇湘苑,店主祖籍湖南,店中以美味湘菜名扬四方,是镇中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酒楼;北侧这家,是一家名为画堂春茶楼,碧螺春茶香飘十里,楼中多以名人字画装饰,氛围高雅,正是书生士子最喜光顾之所。

两座楼阁,临街相对,画堂春中士子常以嗅闻潇湘苑中飘出的菜香为伴,潇湘苑中的食客皆以旁听画堂春中的高谈阔论为乐。二者相得益彰,更令这两家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这日未时三刻时分,潇湘苑中客人大多已经离去,反倒是画堂春茶楼中人头攒动,十分热闹。常流连茶所之人,皆是品茶、论事、扯八卦样样精通,所以这画堂春可谓是广安镇中最热闹的消息集散地。若想知晓镇中大事,只需在这茶楼中吃半日茶即可。

这不,临窗这一桌的三位书生,一边品茶,一边就聊起最近的新鲜事。

“听闻最近镇中来了一位一掷千金的公子,不知诸位兄台可曾听说。”

“自然知晓。那公子姓云名君善,家业浩大,富冠江南,五日之内已经在广安镇花费书数万两银子购置货品,当真是挥金如土!”

“哎,这广安镇中过路的富商豪家不在少数,这位云君善公子也不过是一介商贾,诸位何必如此上心?”

“兄台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云公子乃是茉花村丁家庄的远方亲戚,不仅家财万贯,而且身怀武艺,在商贾之中,可算是个中翘首。”

“而且,最令人瞩目的是,这位云公子的样貌,可谓是龙姿凤章,俊美非常,莫说女子见了神魂颠倒,就算男子见了,怕也要被勾去三魂七魄。”

“哦?这云公子当真如兄台所言?”

“兄台若是不信,你且稍后片刻,这位云公子最喜在未时后至潇湘苑品菜,到时便可见到云公子真容。”

“哈哈哈,兄台莫不是早就盯着时辰在此蹲守?”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几人正谈得兴致高昂,就听对面潇湘苑店小二扯着嗓子招呼道:

“云公子到!老规矩伺候着!”

这一桌书生立即将脑袋探出窗口细细观望。

而若细细观察,其余茶客也皆是有意无意将注意力转移到对面潇湘苑中。

秋日阳光明澈,潇湘苑门口出现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一袭雪衣飘如裁云一片,无暇耀眼,青丝轻舞,飒飒随风,仅是一个背影,就令人遐想无限。

似是觉察有人观望自己,那男子缓缓回头,抬眼望向画堂春阁楼,显出如画眉眼,如玉美颜,桃花眼中眸光如星灿,薄唇轻勾,笑胜星华。

回眸一顾,山川皆暗色。

画堂春中未见过这云公子样貌的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宛若看到众人惊艳目光一般,云公子笑意更胜,眨眨眼,转身入店,一路直上顶楼,临窗落座。

店小二忙上前招呼,一边听云公子嘱咐,一边频频点头,不多时便退下配菜。

白衣公子便斜斜靠着窗栏,眯着一双多情桃花眼悠然转着茶盏,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好似一个在阳光下晒毛皮的白老鼠。

忽的,好似看到了什么,懒懒撑起身形,露出一个怎么看怎么都不怀好意的笑脸。

众人顺着云公子目光望去,只见街头匆匆奔来一个小厮打扮的黑衣少年,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浓眉大眼,肤色黝黑,双手拎着六个酒坛,看那大小,一个至少在十斤上下,可这少年竟拎着六坛面不改色,如履平地。不多时入了潇湘苑,冲到顶楼,将六大坛酒撂在了云公子的桌上。

那云公子只是撩起眼皮随眼一瞅,好似又说了一句什么,但见那黑衣少年瞪着眼睛愣了半天,又气呼呼冲下楼跑出,不多时,又提了两大包点心回来。

那云公子瞅了一眼那点心,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随手挥了挥。

黑衣少年胸口剧烈起伏数下,转身走到楼下,提着最大的那个铜壶上楼,开始给云公子倒茶。

云公子一口一口喝得很是惬意,还时不时指使那黑衣少年一会儿擦桌子、一会儿擦凳子,待菜肴上来之后,又开始指使少年夹菜挑鱼刺倒酒……

看得画堂春内围观的众人啧啧称奇,纷纷感慨这云公子训教下人有方。

但若是细瞅,便不难发现,那黑衣少年额头的青筋都要憋爆了,而且时不时就用一种万分幽怨的目光望向对面的画堂春。

*

“白五爷又开始折腾艾虎了……”

画堂春三层靠窗正对“云公子”所坐位置的雅间中,金虔对艾虎多日的悲催经历表示了深切的同情。

斜对面的颜查散和旁边的展昭同时低头抿茶,正对面的雨墨依旧目不转睛尽忠职守执行着监视职能。

“艾兄,咱在精神上支持你!”金虔一脸诚挚遥遥望了艾虎一眼,举拳头道,“保重!”

说罢,便将目光移向同桌三人,定声道:

“看今日画堂春内众人的反应,想必云公子的大名已经响彻广安镇,不亏是白五爷花了一万两雪花白银砸出来的名声……”

说到这,金虔突然一滞,圆瞪细眼,惊道:“话说这一万两不会是让咱们报公账吧!”

“咳,金兄不必担忧。”颜查散慢条斯理道,“白兄已雇人将买来的货品送回丁家庄,待此案了结后,便会将货品送至陷空岛,转手卖入北方寒地。”

“诶?”金虔惊诧。

“白兄称这一万两买来的茶叶和绸缎乃是上品,如此转手卖出,定能小赚一笔。”颜查散继续道。

金虔细眼圆瞪,愣了半晌,才喃喃道:“查案之余还顺便赚钱,这白耗子若是去做生意,定能富甲一方,何必来跑什么江湖做什么侠客,真是浪费人才啊!”

颜查散不由摇头轻笑,继续解释道:

“陷空岛五位岛主、家眷及岛上数十名家仆护卫的吃穿用度花费巨大,若是没有赚钱的路子,怕早已入不敷出。江湖皆知,陷空岛锦毛鼠虽是花钱如流水,但确有几分赚钱的眼光。”

“原来如此!”金虔细目泛光盯着对面楼阁之上的白玉堂,就好似在看一个会走路的金锭子——不,应该说像是在看一家会走路的银号。

展昭望了一眼金虔,又转眸看了一眼颜查散。

颜查散突觉背后一凉。

“只是若无陷空岛五鼠在江湖上的地位名号作保,想必江湖上的豪杰也不会光顾陷空岛的买卖。”展昭嗓音清朗,娓娓道,“众人只见陷空岛五鼠江湖地位超然,富甲一方,却是不知这名声、地位和富贵皆是多年刀口舔血换来的。”

“呃!”金虔猝然收回目光。

这赚钱的法子太危险了,要时刻把脑袋系到裤腰带上去拼命,不适合咱不适合咱!还是在开封府老老实实混着当个公务员这种稳定的铁饭碗更适合咱。

展昭端起茶碗,遮住自己微勾唇角。

颜查散只觉额头黑线凸显。

“来了!”一直负责监视的雨墨突然冒出一句。

众人立时数目发亮,同时望向潇湘苑门口。

只见从一辆单驾马车上步下一位聘婷女子,在丫鬟搀扶下迈入门槛。

金虔眯起细眼死死盯着那女子慢慢走上三楼,最后挑了一个距离“云公子”不远也不近却恰恰能与其遥遥对望的位置坐下。

“就是她!”和几日前与展昭、白玉堂、雨墨、艾虎同去嫌犯家房顶蹲点时见到女子样貌对比后,金虔十分肯定,“就是那杜家女子……不是,现在已经改姓孟,应该称她孟秋兰。”

“足足等了六日才现身,”颜查散轻呼一口气,“这女子好耐性。”

展昭面色沉凝,定定望着潇湘苑中对坐的两桌。

这边,白玉堂自斟自饮很是逍遥,那边,孟姓女子一口一口吃的很是文雅。

直等到二人桌上饭菜见底,也不见白玉堂和孟姓女子有何交际。

“怎么回事?”金虔急道,“难道艾虎找错嫌疑犯了?”

“断刀艾虎出道两年,全靠擒拿官府通缉要犯重犯闯出名号,江湖素有口碑。”展昭皱眉道,“且再等等。”

“没错,案宗中皆言,这女子次次皆以盗匪、凶贼抢劫设陷,引目标入套。”颜查散肃色道,“此时女子尚未出手,白兄不宜妄动。”

“盗匪、凶贼抢劫?”金虔抓耳挠腮,“这城里人来人往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能冒出什么强盗啊!”再看一眼对面楼中,孟姓女子和白玉堂已相安无事用膳完毕,开始算钱结账,金虔更急,细眼一转道,“要不咱们几个蒙上脸冲过去演一出见色起意强抢良家妇女的戏码让白五爷英雄救美发挥一下如何?”

颜查散、展昭、雨墨同时望向金虔,六道目光灼灼如电。

金虔脸皮一抖,垂头:“咱只是建议一个可行性方案……”

说话间,孟姓女子已经步出潇湘苑,踏上马车。

“难道今日仅是探路?”颜查散疑惑道。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就听楼下传来一声凄厉马嘶,紧接着,就见那孟姓女子的拉车马匹好似疯了一般拉着马车狂癫而去。

“马惊了!”还未来得及上车的丫鬟追在马车后哭喊连天,“小姐!小姐!”

下一刻,便有一道白影如光似电紧随马车而去。

“雨墨保护大人!金虔、走!”展昭拍案而起,踏空而出。

“啧!原来是用惊马这等老掉牙的套路啊!”金虔一边翻白眼抱怨,一边随展昭同时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

人流密集的街道之上,一辆失控马车乱奔疯闯,撞翻街边摊位,掀起杂货菜果,一时间,马嘶声、惊叫声、叫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混乱非常。

突然,从马车后方踏空而来一道白色身影,身若蛟龙,迅如闪电,旋身飞转直直落坐受惊马背之上,袖袍一甩,狠拉缰绳。

那疯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

碧蓝天穹下,耀目雪色衣袂扬飞天际,划过灿灿光华。

鲜衣怒马,华美倾世。

展昭和金虔赶到之时,见到的就是白玉堂这霸气侧漏的造型和早已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围观百姓。

之后的剧情发展,就是俗套的一帆风顺。

英俊多金的白衣男子制服了受惊的马匹,解救了马车中貌美如花的小姐。

待那梨花带雨的小姐款款掀起车帘,玉树临风的贵公子伸手握出小姐纤纤玉手之时,那一瞬间的对视,便是一眼如梦,双眸羞花,三生三世,厮守万年。

桃花飞幽蕊,散落娇红;鸳鸯簇红英,春随人意。

金虔好似看到二人身后背景出现了“桃瓣纷飞,鸳鸯双游”的唯美画面,而且,脑中开始回荡某个古老电视剧的主题曲:

啊~~,一位是翩翩美少年,一位是温柔美婵娟~~~

啧啧!

白五爷果然是勾搭女子的个中好手,看这勾人的小眼神,瞧这*的俏笑脸,瞅着似拒还迎的小动作,哎呦呦,直把这一见钟情非卿不娶天雷勾地火的氛围演绎的淋漓尽致啊!

相比之下——

金虔目光移向那位孟秋兰。

恩——显然被白玉堂的美色勾得有些魂不守舍,直到丫鬟和艾虎追过来后才算恢复了正常。

而且……

金虔目光在孟秋兰杏眸樱唇尚属上乘的脸上打了个转,又在光华四射美艳非常的白玉堂脸上溜了一圈,叹气嘀咕道:

“若论美色程度,白五爷这可是吃亏了啊!”

“金虔!”一声沉喝打断金虔的感慨。

金虔回头,只见展昭沉着一张俊脸定定瞪着自己。

咋突然觉得背后有点发毛?

“还不跟上!”展昭顿了顿,迈步离开。

“呃?”金虔一回头,这才发现白玉堂在几番推辞无果后已经顺水推舟带着艾虎随着那孟秋兰的马车走了。

展、金二人一路跟随,最后发现白玉堂和艾虎竟是被当做贵客一般被迎进了“孟府”的大门。

“哇塞,白五爷出手果断不凡,这进展也太快了吧!”金虔蹲在角落里瞪着渐渐闭合的孟府大门,感慨万千。

“金虔,”展昭声线响起,“回客栈。”

“诶?”金虔猛一下站起身,一脸诧异望着展昭,“展大人,咱们不在这多守一会儿?”

“时辰已经不早,我等还要回去向颜大人复命。”展昭皱眉望了一眼金虔,“守在此处又有何用?”

猫儿你不是吧!你的心上人白耗子此时只身犯险羊入虎口,如此惊险万分的情形下,你居然要袖手旁观?!

“不是……那个……”金虔眨眼,“把白五爷和艾虎留在这,是不是有点危险……”

展昭黑眸一闪,寒光凛凛:“白玉堂武艺高强,艾虎功夫卓绝,此二人联手,江湖鲜有对手,何况这孟家上下,并未发现身怀武艺之人,有何危险之处?”

“咱是怕歹人见到白五爷的美色起了歹心……”金虔在展昭越来越凛冽的气势下,越说越声越小。

喂喂,有没有搞错啊,咱是替你的白耗子担心啊……

“金校尉很担心白玉堂?”展昭声线骤然下降至零度以下。

金虔一个哆嗦,脑中豁然清灵,顿觉大事不妙。

啊呀!莫不是咱的表现又让猫儿大人误以为咱对白耗子有所企图,所以——猫儿大人又吃醋了?!

“不、不是,属下自然没有展大人忧心……”

展昭眸光一闪,猛然上前一步,笔直蓝影距离细瘦灰影只余半尺,光洁下巴距离金虔额头仅剩一寸。

金虔只觉青草淡香如丝如雾瞬绕周身,立时僵硬。

“金虔……”

展昭呼吸拂在金虔耳廓之上,激起金虔背后一片鸡皮疙瘩:

“回客栈后……”

金虔一抖。

“蹲马步一个时辰!”

不是吧!

金虔叫苦不迭:这恋爱中猫儿的情绪变化也太诡异了吧!

*

泠泠霜云待秋风,夜鸟啼飞井上桐;

清禁露闲烟树寂,月轮移在上阳宫。

回到客栈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又迫于某御前护卫的压力耍了两套拳后的金虔,与阴着一张俊脸的展昭共同用完食不知味的晚餐后,在颜查散大人的天字房中望眼欲穿直等到了快至亥时,才盼来了姗姗迟归的白玉堂的艾虎。

“快快快,有没有什么吃食,赶紧给五爷端上来。”白玉堂一进屋,就好似饿死鬼投胎一般嚷嚷不停,“五爷我要饿死了!”

“怎么?那孟家居然这么抠门,请白兄这个救命恩人去家里做客,居然连饭都不给吃?”金虔颠颠从厨房端来两道剩菜一盘馒头放到白玉堂面前的桌上,惊奇道。

“准备的可丰盛了,有十个菜三道汤呢!”艾虎一脸疑惑道,“俺都吃撑了。”

“你倒是吃得香,五爷我可吃不下去!”白玉堂狼吞虎咽吃着剩菜,翻着白眼道,“那什么孟小姐,明明是水性杨花之人,偏偏还要做什么大家闺秀的矜持之状,还好死不死正坐在五爷我对面,朝五爷眉来眼去了一晚上,五爷我酸水都要吐出来了,哪里还有胃口吃饭?!”

艾虎干笑两声。

“白兄辛苦了。”颜查散慰问道。

“白兄此去投石问路,可探出什么线索?”展昭轻咳一声,缓声问道。

白玉堂喝了口水,“女子的父亲名为孟华书,看年纪应该是五十岁上下,号称丧偶多年,家中乃是世代的绸缎生意,在广安镇有数家绸缎铺,家大业大;那女子姓孟名秋兰,年方十七,尚未婚配,”

“怎么听起来像是媒婆说媒时候的说辞。”金虔小声道。

“如此说来,白兄并未发现这父女二人有何可疑之处。”展昭问道。

“若说可疑之处嘛——”白玉堂眯起桃花眼想了想,“那父女二人好似有些太殷勤了,有种迫不及待要将女儿嫁给我的错觉。”

“那倒是!”艾虎一副幸灾乐祸模样道,“你们是没瞅见那对父女见到白兄的模样,就像是野狼见了肉一般,若不是碍于情面,怕是今夜就要将白兄脱光洗干净顺便将那孟秋兰打包送到白兄的床上去了!”

“咳咳咳——”白玉堂被一口馒头噎住,瞪向艾虎,“臭小子,你给五爷我闭嘴!”

“切!”艾虎环抱双臂,一脸无所畏惧,“现在俺可不是你的小厮,俺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不着!”

“白五爷果然魅力惊人啊!”金虔感慨道。

“如此,我们就将计就计。”颜查散想了想道,“白兄你且与那孟秋兰极力周旋,装作心仪于她,待时机成熟后,便上门提亲,若不出所料,待亲事一定,那父女定会寻机向白兄借钱,便会露出马脚!”

“这还用你说?”白玉堂自信满满道,“五爷已经和那孟小姐约好明日去郊外赏秋叶。”

“如此甚好。”颜查散点头道,“明日白兄与艾小兄弟陪同孟秋兰郊外一游,展护卫和金校尉依旧随后配合。”颜查散顿了顿,“颜某明日一早就书信一封由雨墨至当地县尉,令其全力配合严办此案。”

“颜大人此行乃需秘密行事,如此,岂不是暴露了行踪?”展昭担忧道。

“颜某并不出面,仅以信件作为督促,无妨的。”颜查散回道。

众人点头。

颜查散环顾众人,拱手道:“那明日就辛苦四位了。”

“属下职责所在。”展昭、金虔抱拳。

“包在白五爷身上。”白玉堂嘿嘿一笑。

“没问题。”艾虎一拍胸脯。

众人商量妥当,便向颜查散告辞回屋歇息。

待众人纷纷离去,颜查散回身坐于案前,再次将连环欺诈案宗一一翻阅后,起身打开窗扇,抬眼遥望夜空明月,似是询问,又似自言自语。

“明明进展颇为顺利,为何总觉心头略有不安……”

*

露散秋烟起,青天无片云,

枫香翩似雪,萧萧霜树林。

距广安镇三里外郊,两座山丘之间,有一山谷名为巧林谷,谷中枫树连绵层叠,景色优美,每逢入秋时节,红枫胜春花,落叶似飞雨,美不胜收。实乃单身男女幽会之胜地。

巳时刚过,巧林谷中来了四位男女,前行二人,一位是样貌俊美的白衣公子,一位是温柔美貌的富家小姐,二人身后,分别随行各自的贴身丫鬟和小厮。正是白玉堂、艾虎、以及孟秋兰主仆二人。

“云公子,您看这枫林风景如画,秋兰不才,突然想到两句诗,还请云公子品评。”孟秋兰含情脉脉望着眼前的俊美公子,声若莺啼。

“云某洗耳恭听。”扮作云公子的白玉堂摇着扇子,一笑风流。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孟秋兰垂首道。

“噗!”

一个怪声冒了出来。

孟秋兰猛然抬头,四下环顾,惊道:“什么声音?”

“咳,怕是山间的野猫不识文雅,乱叫一气!”白玉堂用扇柄遮住隐隐抽搐的嘴角,干咳一声敷衍道。

“野猫?”孟秋兰杏眸睁大,“野猫是这般叫的?”

“咳,或是比较怪异的野猫。”白玉堂用眼角狠狠扫了一眼身后茂密树林杂草丛,转换话题道,“孟小姐这两句诗甚好,十分应景,云某也偶得两句,请孟小姐鉴赏。”

说着,停住脚步,回身展扇,俊美面容在透叶阳光下熠熠生辉,“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鞠花开,鞠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是李后主李煜的《长相思》——”孟秋兰软着声音道。

白玉堂转身,桃花眼中清波流转,定定望着孟秋兰,柔声似水,“云某虽觉此诗的意境略显凄凉,但妙在诗名,恰似云某此时心境。”

“长相思……”孟秋兰抬眼,含情脉脉望着白玉堂。

白玉堂回身,满眼浓情蜜意。

“噗!”

身后枫林杂草中,又传来一个异声。

孟秋兰和白玉堂表情同时一滞。

“云公子,这怕不是野猫吧——”孟秋兰一副受惊模样望向白玉堂。

“喂!”白玉堂瞪向艾虎,“去看看!”

“俺啥都没听到。”艾虎一副憨厚模样。

白玉堂眼角一抽,脚尖挑起一个石子顺势踢入杂草丛中:“肯定是哪里来的不解风情的臭猫,恁是可恨。”

那石子“嗖”的一声飞入草丛,可等了许久,却是连个落地的响动都没有。

反倒是树林中突然旋起一股不大不小的寒风,吹得众人浑身发冷。

“阿嚏!”孟秋兰不觉打了个喷嚏。

“啧!”白玉堂恶狠狠瞪了杂草丛一眼,转身朝孟秋兰倜傥一笑,道,“孟小姐,云某见前方有一座凉亭,不若我等前去歇息片刻?”

“好。”孟秋兰连连点头。

二人比肩前行,那丫鬟打了个寒战匆忙跟上,落在队尾的艾虎回头瞅了一眼杂草丛中,咧嘴嘿嘿一笑,也追了过去。

四人步履如风,不多时就离开数丈之外。

而就在刚刚被白玉堂踢入石子的杂草丛中,突然冒出一颗脑袋,满头乱草,发髻蓬乱,一双细眼闪闪发亮。

“金虔——”一声叹息从身后传来,但见一袭蓝衣的展昭从树后显出身形,略显无奈望着金虔,将手中的石子抛落地面,可不正是刚刚白玉堂踢入的石子。

“咳,展大人,属下是听孟小姐和白五爷的诗吟的甚好,心中感佩,一时没忍住才赞叹了两声……”金虔干笑,心中却暗道:

啧啧,白耗子和这孟秋兰的台词,简直可以入选年度最酸台词精选了,当真是一句一抖,一句一酸啊!

“展大人,白五爷他们走远了,咱们赶紧跟上吧。”金虔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好。”展昭点头。

金虔细眼一亮,猫腰踮脚正欲以资深贼偷的姿势奔出,突然,和着青草淡香的气息猝然接近,金虔只觉腰身一紧,眼前景物飞逝,自己竟是被某御前护卫揽在怀中踏着林尖叶片飞驰奔出。

诶?不是、那个,这是咋回事的说……

还未等金虔回过神来,展昭已经环着自己落坐一棵枫树杈叶之间,而正下方,就是白玉堂等四人歇脚的凉亭。

可金虔已经无暇顾及白玉堂正在如何向孟秋兰卖弄风情勾魂夺魄,此时此刻,金虔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身后。

温热气息吹乱脖颈碎发,一挠一挠撩拨金虔敏感的耳后神经,金虔只觉展昭每呼吸一次,自己背后汗毛就顺势倒竖一片。

“展、展展大人……”金虔挤出的声音就好似三月没下雨的黄土高原,干得掉渣。

“莫动,这棵树不是很结实。”展昭沉稳嗓音响在金虔耳畔。

金虔全身僵硬,细眼一格一格移到屁股下的树枝……

果然,细溜溜的一根,显然是营养不良的造型,现在承受两人的体重,已经发出垂死挣扎的“咔咔”声响。

细眼慢慢旁移,环瞄周遭——

喂喂,明明不到半丈之处就有一颗树粗枝宽的枫树可供选择,猫儿大人你干嘛非要在这个豆芽菜的小树枝上栖身啊!

“展、展大人,要不咱们换棵树……”

“此处距离凉亭最近,方便探查。”展昭的理由十分充分。

“……”

这种被一本正经欺骗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

一滴冷汗顺着金虔鼻尖淌下。

就在金虔冰火两重天之际,凉亭中,白玉堂与孟秋兰已经开始上演你依依不舍你侬我侬的琼瑶殿堂级戏码。

“孟小姐,实不相瞒,云某在广安镇之事已办妥,不出七日,便会打道回西杭。”白玉堂幽幽望着孟秋兰,略显忧伤道。

“啊?!”孟秋兰一脸惊诧,丝帕遮唇,杏眸隐含盈盈水光,“云公子此去……不知何日能再与秋兰赏景吟诗?”

“云某——”白玉堂轻蹙眉头,微微摇头道,“此次归家,怕是再无机缘与孟小姐相会了。”

“为、为何?”

“家父前日送来家信,称待云某归家后,便会为云某商聘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子成亲……”

孟秋兰双眼赫然睁大,在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桃腮滑下之际,低头哽咽道:“那、那秋兰在此先恭喜云公子!”

“可是云某并不愿娶一位素不相识之人!”白玉堂忽然提声,一双桃花眼盈流七分浓情,三分坚定,“云某此来广安镇,已认定陪伴云某终生之人!”

孟秋兰缓缓抬头,莹莹水光在双眸中灿灿流转,一双纤手将手中丝帕死死扭绞。

“秋兰——”白玉堂换了称呼,俊脸贴近孟秋兰几分,“你可愿嫁给云某?”

孟秋兰的俏脸顿时涨得通红,衬着泪流不止的水眸,煞是美艳。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秋兰、秋兰不敢自己……”

“只要秋兰你点头,明日云某就去孟府提亲!”白玉堂一副情真意切神色道,“云某只问秋兰之心!”

孟秋兰绽开一个甜美笑意,羞涩垂首道:“秋兰对云郎之心,至死不渝,愿与云郎生死同穴……”

白玉堂适时露出一个喜出望外的表情。

“秋兰~~”

“云郎~~”

二人四目相对,情意切切,温情脉脉,看得一旁的丫鬟悄悄抹去激动的泪水,看得早就躲到凉亭外的小厮艾虎死命憋回快要呕出的隔夜饭。

二人的倾情表演终于博得了树上盯梢二人组的注意力。

金虔看着凉亭中的二位才子佳人,但觉从嘴角到脸皮再到胃胆肝脾外加背后的汗毛皆以每秒六次的频率剧烈抽搐。

额滴个耶稣天神,这等倒酸水的台词白耗子居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得如此顺溜,表情动作眼神还配合的如此到位,实乃天皇巨星之风骨!

金虔心中感赞万分,不自觉口中就飘出一句:“白五爷……”

“金校尉似是很担心白兄?”

身后之人突然阴森森冒出一句。

金虔只觉丝丝寒气缠缠绵绵萦绕自己周身,不禁打了个寒颤。

现在!此时!此地!咱敢打赌,这猫儿定是见咱这几日对白耗子盯梢盯得太紧,所以打翻了醋坛子!

不成,任其发展下去,咱可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坚决!绝对!咱要将这误会扼杀在摇篮里,咱今日一定要和猫儿说清楚,咱对白耗子绝对是纯洁的友人关系,咱对白耗子绝对没有任何不正当的企图,咱绝对没有和猫儿争夺白耗子的心思!

想到这,金虔打定主意,下定决心,猛然回头,细眼圆瞪,却在看到身后之人的那一瞬间,满腹的掏心肝表白全都变成一个屁,烟消云散了……

暖暖日光透过红叶洒在展昭俊逸面容之上,更显得展昭剑眉舒朗,肤润如玉,长弯睫毛好似被镀上一层灿灿金光,颤颤勾人,黑眸如水,清澈静凝,薄唇微抿,水光莹润。

咕咚!

金虔觉得自己吞口水声好似响亮的有点惊人。

“金虔,”展昭定定望着眼前之人,“你想说什么?”

“咱……”金虔只觉脑中好似被搅了一锅浆糊,嗓子发紧,口干舌燥,不自觉舔了舔双唇,喃喃道,“展大人,您该不会是吃醋……”

清澈黑眸在瞥见金虔动作后,骤然黝黑,深不见底,呼吸猝然炙热了三分。

“吃醋……”清朗嗓音微哑,“展某……不曾吃醋……”

犹如梦呓一般的话语每出口一字,青草淡香呼吸就更贴近金虔一分。

金虔愣愣看着越来越接近自己的俊脸,目光却是死死盯着那润泽薄唇,脑中轰隆隆巨响一片,其中有一个恶魔般的细小声音在碎碎呢喃:

好想咬一口啊……

“咔吧!”

一声微小轻响打破旖旎的气氛。

展昭黑眸一闪,恢复清亮,猝然挺直身形,狠狠闭合双目。

双拳紧攥,指节发出“咔吧”声响,竟是与刚刚那一声响一模一样。

“咳,金虔,适才,展某只是想听清凉亭内白兄话语……”展昭强自压下某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双耳微红,目光飘移,力图解释。

可话音落下半晌,也不见平日里一呼数应的某人答话。

“金虔?”展昭这才觉得不对劲,黑烁眸子移向某校尉。

这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只见金虔细眼瞪得溜圆,眸光涣散,面色苍白,竟好似受了什么惊吓一般。

“金虔!”展昭压低嗓音,猛一探手抓住金虔手腕,焦急道,“你怎么了?!”

“啊?啊!”金虔猝然回神,细眼看了展昭一眼,慌乱移开,颤音道,“属、属下无事。”顿了顿,又转头看了凉亭一眼,“白五爷他们何时走的?展大人,咱们还是赶紧跟上为妙!”

说着,猛然从展昭手中抽出手腕,运用蹩脚轻功跃到了树下,一溜烟跑开。

展昭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掌,轻叹一口气,随身追去。

其后一路之上,展昭一接近金虔,金虔就好似如临大敌一般,蹦出老远。

导致的后果就是展昭眉头越蹙越紧,身上寒气愈来愈重,害的那孟小姐、丫鬟、艾虎喷嚏不停,白玉堂几度暴躁险些破功,最后不得不早早结束了这次赏景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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