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交给你了。”
吴良回头看向于吉,指着壁龛中的简牍说道,“《齐史》你简单翻看一下,若与我们此前发现的《齐史》一般无二,便先放置一边,重点研读一下下面的《穆公传》,如今我们正在墓中,若是能够从中发现一些关键信息,便可避免错过重要的物件。”
“交给老朽了。”
于吉当即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查看。
这些简牍的编线同样已经严重老化,有些竹片已经散落开来,不过于吉此前一直帮助吴良研究和整理《齐史》,面对这样的简牍已经很有经验,应对起来基本没有什么问题,顺便还能整理一下。
“杨万里,你留下为老先生掠阵。”
吴良又将杨万里留在这里守护,随即带上其他人继续向前查探。
接下来墓中终于出现了一些值钱的东西。
主要是黄金材质的器具,诸如盂、勺、盘、碗、舟之类的生活用具。
比较值得注意的是,有几个容器之中还留有一些早已干裂成了空壳的桃核、李核、梅核、杏核、枣核。
这在后世的考古发现中也比较常见,《礼记》中将这五种水果列为祭祀供品中的“五果”,算是天朝历史最悠久的水果了,因此作为陪葬供品出现在墓中的情况也是十分多见。
不过这些黄金材质的器具也并太多,总共只占据了一个壁龛,估摸着能有个几十斤就已经不错了……
除此之外,还有少量的玉器。
吴良仔细辨认过,这些玉器主要以玉璜为主,只有那么几块,剩下的则是一些玉佩。
雕刻工艺也是以春秋时期的阴刻为主,其中搭配了一些透雕、浮雕之类的表现手法,在轮廓外缘加了一些花纹进行装饰。
至于图形,则以龙、虎、兽、鸟纹为主。
这些在后世考古界都有发现,并没有需要吴良去着重关注的地方。
……
如此历时近一个时辰,吴良总算将墓室中的所有壁龛都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遍。
最后他终于带领众人来到了存放于墓室主位中心位置的棺椁前面。
这棺椁放置在一个低于地面一尺的方形池子之中,池子里面没有水,也没有任何干涸的痕迹,应该就是特意挖出来放置棺椁用的。
这套棺椁同样采用“三长两短”的捆绑方式进行封存。
总体看起来要比之前在“齐哀公墓”中看到的棺椁小了一大圈,据此可以推测,丘穆公用的应该不是“齐哀公”那种诸侯才有资格使用的“四棺一椁”,很有可能是低了一级的士大夫使用的“两棺一椁”。
若是如此,这丘穆公及其后人倒也算的上是很守本分了。
作为齐国前期的实际控制与管理者,他们这一族人始终以“辅臣”自居,并且历史上并未有过越位的行为记载,这放在任何时代都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忠臣。
不过这还要等待吴良开棺之后才能判断。
没准儿丘穆公只能个子小,因此用的棺椁也比较小呢?
“典韦……”
如此保持着距离仔细观察了一番,吴良并未发现什么需要格外注意的地方,于是又举着“随侯珠”走入了放置棺椁的池子里面,叫典韦过来准备开棺。
就在这个时候。
“?!”
吴良的眼睛忽然被一抹亮光闪了一下。
这抹亮光来自棺椁正上方的穹顶,吴良随即一惊,连忙停下脚步望去。
这一看,吴良才发现。
原来就在棺椁正上方的穹顶之上,竟挂着一块圆形的铜镜。
这铜镜因为年代久远,边缘的位置已经生出了一些粗糙的锈迹,不过镜面部分却是保存的相当完好,看上去依旧光滑如水。
而刚才正是恰巧碰对了角度,镜面反射“随侯珠”的光芒,刚好照到了吴良的眼睛。
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挂一面铜镜?
吴良心中有些疑惑。
他知道后世确实有这样一种习俗,在死人的棺材上面挂一面铜镜,传说能够起到引路或是辟邪的作用。
但这个时代却未必有这种习俗。
至少目前为止他已经盗过了一些汉墓与一个春秋古墓,这些墓中虽然都曾发现过不少铜镜,但是那些铜镜都是当做寻常的供品用于陪葬的,要放也是放在各种耳室与龛室之中,还从未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而这面铜镜悬挂在这种地方,显然并不是寻常的陪葬,总感觉是为了发挥一些不为人知的特殊作用。
又或是……
这面铜镜本身就具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神奇功效?
铜镜自古作为祭祀的一种重要礼器,又是王公、贵族才能享用的贵重物品,天朝历史上与此有关的典故多不胜数。
比如:能辨天子真假的轩辕镜、能透视五脏六腑的秦皇照骨镜、拥有千里眼和预见未来能力的六鼻镜、包治百病的无疾镜、照海镜、避疟镜、照妖镜……等等等等。
以上提到的这些神奇的古镜大多有据可查,甚至有些还记载在后世发现的正史之中,令人啧啧称奇。
不过后世却并未找到这些铜镜的下落,因此是否真实存在依旧存疑。
“公子,那铜镜有问题?”
注意到吴良的异常,典韦也已经循着吴良的目光发现了那面铜镜,随后挡在吴良面前颇为谨慎的问道。
“出现在这个地方就是最大的问题。”
吴良凝神说道。
“要不开棺之前我先将这面铜镜取下来?免得因它出现什么意外……”
典韦又道。
这个墓室的层距大概有三米多,以典韦的身高,若是踩在棺椁上将其取下,应该不会费太大的力气。
“我觉得……为免发生什么意外,我们还是先不要动这面铜镜为妙。”
吴良想了想,终是摇头说道。
倘若这面铜镜真有“辟邪”之类的功效,那便说明棺椁之内可能存在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这面铜镜或许还能够起到一定的镇压作用,若是将它取掉,就等于解开了某种封印,反而不妙。
当然,这依旧只是吴良的推测,主要是基于后世的民间习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
典韦眉头微微皱起。
其他人听了吴良与典韦的话,心中也是紧张了起来,暗自猜测这面铜镜的作用,以及棺椁之中可能存在的未知事物。
“还是先开棺吧,一定要多加小心。”
吴良又沉吟了一下,接着带着典韦一同来到了棺椁旁边。
典韦已经具有了多次开棺经验,得到吴良的首肯之后已是使用工兵铲轻而易举的割断了用来捆扎棺椁的腐败皮条,接着沿着最外面那层兽皮椁的接口,极为熟练的将其拆分开来。
放置于兽皮椁里面一层的棺材,是一个椴木材质的黑漆棺材。
棺材上并没有过多的装饰图层与花纹,棺与椁之间的夹缝中也并没有放置什么填充物,比如“海昏侯墓”的棺椁夹层中就放置了金板进行填充,而“齐哀公墓”的棺椁夹层中则放置了珍珠进行填充。
与那两位土豪墓主人比较起来,丘穆公墓显然便要寒酸了许多。
见着一层什么东西都没有,吴良确认没有什么异常之后,又对典韦点了点头:“继续吧。”
片刻之后。
这层椴木棺材的棺盖也被掀开放到了一边,里面露出了一个又小了一圈的梓木棺材。
这口梓木棺材的外表同样涂有一层黑漆,不同的是上面还用一些金粉颜料在棺材的棱角出绘制出了一些比较优美的旋钮纹,看起来总算有那么一点相对比较高级的样子。
不过在椴木棺材与梓木棺材之间的夹缝中,依旧没有放置任何填充物,也没有发现什么殉葬品。
而吴良通过这个梓木棺材的大小与材质判断。
丘穆公的棺椁应该就是“两棺一椁”的士大夫规格了。
因为此前“齐哀公”的棺椁从外到内的材质依次是:兽皮椁、椴木棺、椴木棺、梓木棺、梓木棺。
而丘穆公的棺椁到了第三层便已经是周制棺椁标准中最好的梓木棺,这便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也比较符合吴良所知的周制士大夫级别的下葬规格。
“再开,这一次要格外小心,错开一条缝你便立即退开,待我仔细确认过后再进行下一步。”
忌于头顶上的那面古怪铜镜,吴良要比平时更加谨慎,语气严肃的对典韦说道。
“诺!”
典韦应了一声,一双手扣在棺盖下面,发力之前还特意确认了一遍,“公子,我要开了。”
“开。”
吴良也向后错了一步,微微点头。
“吱咯——”
伴随着一个摩擦声,棺盖立刻向旁边移动了几寸,棺材随即露出一条并不是很宽的缝隙。
接着典韦也并未有任何迟疑,一个闪身便又跳到了吴良面前,手持工兵铲凝视着那条缝隙,以防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菁菁,你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这个过程中,吴良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于是先向白菁菁询问道。
“没有。”
白菁菁微微摇头。
“可有人闻到异味?比如腐臭的味道。”
吴良又问。
正常情况下如果棺木没有明显的破损,入殓了死尸的棺材重新打开之后都会散发出比较浓郁的腐臭或是腐朽气息,这是尸体在棺材里面腐烂之后长久积郁下来的气味,根本不可能避免。
但这口棺材掀开之后,除了梓木特有的味道,吴良却并未闻到任何与之不同的异味,因此有此一问。
“没有闻到。”
众人依旧摇头。
就连典韦也是摇头,若是有什么味道,负责开棺的他无疑是最容易闻到的。
看来,是真没有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
吴良随即蹙起了眉头。
或许是因为丘穆公的遗体在迁移的过程中重新进行入殓,彼时已经只剩下了腐烂殆尽的枯骨?
如果只是枯骨,就已经不会再有腐烂的过程,自然也不会产生什么味道了吧……
就在这时。
于吉带着杨万里快步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举着几片简牍惊喜喊叫:“公子,公子!我在《穆公传》中找到了与太公印有关的记载!”
“哦?你先说来听听。”
吴良见棺材里面没什么动静,心中已是安定了不少,又想先听听于吉从《穆公传》中找到了什么信息,兴许对他进一步探索这座墓也有帮助,于是便暂时开棺的事放在一边,回头问道。
“原来这太公印乃是姜太公亲自托人所制,虽然书中并未记载究竟是托何人所制,但却言明此物其实是为了防止吕氏后人被姜太公的那些方术所害!”
于吉兴冲冲的说道。
“被姜太公的方术所害?”
吴良闻言一愣。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矛盾?
姜太公的那些方术,就算要传肯定也会优先传给自己的后人,那就只有吕氏后人害别人的份,怎么还要防范吕氏后人被他人所害?
除非,是为了防止吕氏后人自相残杀?
“不错!”
于吉接着又道,“《穆公传》上说,姜太公一生共有十三子,分别是吕汲、吕壬、吕印、吕枋、吕绍、吕骆、吕铭、吕青、吕易、吕奇、吕其、吕年、吕佐。”
“其中除了长子吕汲继承了姜太公的衣钵,成为齐丁公之外,剩下的子嗣大多比较平庸,一生寂寂无名,不过……这其中也有两个异类。”
“一个便是第三子吕印,也就是丘穆公。”
“另外一个则是第十三子吕佐。”
“此二人在方术方面拥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年纪轻轻便学会了姜太公毕生所习的方术,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丘穆公吕印心性纯良,怎奈那吕佐却是心术不正之人。”
“吕佐自恃天赋异禀,不服长兄吕汲继承公位,竟以方术暗害吕汲与其他兄弟,好在丘穆公吕印及时出手,保住了吕汲性命,但仍有几个兄弟因此丢了性命。”
“后来远在镐京的姜太公得知此事,虽并未将吕佐处死,但却将其绑到船上,发配去了倭国,命其永世不得踏足中原。”
“而丘穆公吕印则因为在此事中有功,遂留在齐国举监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