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月。
吴良等人沿着祁连山阳面依山而行,依次途径天水郡、安定郡、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终于来到了一个叫做“渊泉(后世酒泉瓜州县一带)”的绿洲城镇。
自打过了武威郡之后,瓬人军众人所过之处已是越来越荒凉,每个城镇之间的距离亦是越来越远,有时甚至一整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
因此为了避免发生什么意外困死在荒无人烟的途中,每路过一个城镇,他们都必须好好的休整一番,将粮食与饮水准备的十分充足之后才会继续出发。
而事实上。
自过了武威郡之后,除了一些比较大的城镇,那些小地方亦是已经很少还能够看到汉朝官府的影子了。
就算有些地方仍然设有官府,官府的官员也是极少还能再见到大汉吏治的影子,这些地方大多数都由一些当地少数民族首领或德高望重的老人担任,基本处于一种比较散漫、却更加团结的自治状态。
这是汉朝政局不稳导致的必然结果。
如今的汉室朝廷连中原都管不住,甚至皇帝自己都已经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如何还有余力去治理这些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甚至早在几年前凉州局势动荡的时候,那些平日里惯于欺压当地少数民族的大汉的官吏与商贾便已经拖家带口跑回了中原,跑得快的自是保住了性命,跑得慢的则已经被当地的少数民族诛杀,之后便再也没人敢来这种地方当官了。
这年头就是这样,杀个县令根本不算什么,甚至杀个太守都未必有人追究。
不过这些地方的汉人百姓过得倒还算是相对安稳,只因自汉武帝之后,许多迁来的汉人与当地少数民族一同劳作、通婚,历经数百年当地的汉人与少数民族早已完成了血脉与文化的融合,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不为过,自然相安无事。
好在当地百姓过路的行商也没有太大的敌意。
或许是生活在丝绸之路上已经习惯了行商的存在,他们有时要去什么地方,还会与过路的行商商议同行,如此非但可以在途中得到商队的庇护,还可以蹭上一些吃喝,既方便又安全,算是一种互利互惠的关系。
除此之外。
他们有时也会请求过路的行商帮忙捎带一些当地买不到的货物,又或是捎上一些口信与书信,对于这样的请求,路过行商通常都不会拒绝,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就像这次。
便有一家四口人自玉门蹭上了吴良的商队。
他们要去往渊泉投奔亲属,与瓬人军正好顺路,而吴良在与他们进行了旁敲侧击的交谈之后,发现这一家四口确实是较为纯朴的百姓,尤其还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半大的孩子,基本不可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威胁,自然也乐得提供一些吃喝与庇护来换取免费的向导服务。
另外。
这个过程中还发生了一些事情。
据杨万里探来消息,说是自瓬人军兵士杀了马超与庞德之后不久,马腾与韩遂两伙人马便发生了几场颇具规模的战斗。
战场就在金城郡与郿县之间的天水郡。
至于具体原因嘛,自然是马超之死。
马腾坚持认为就是韩遂派出伏兵杀了他的儿子马超,而韩遂没做过这种事自然死不承认,马腾遂要求韩遂发下毒誓自证清白,韩遂好歹也是个将军如何肯向马腾低头,再加上两者本就有些积怨,于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打了起来。
还据说,如今执掌朝政的李傕、郭汜已经派人前来调停战事,也不知道最终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对此吴良则眼观鼻鼻观心,表示我只是个路过的路人甲,我连姓名都不想有,诸位英雄可劲造吧。
还有方琼。
途中吴良还特意带方琼去了一趟酒泉禄福,希望通过故地重游的方式来刺激一下她,没准儿便能够助她恢复一些记忆与神志,如此才能从她口中撬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来。
结果。
却是无济于事,一无所获……
……
“到了到了,那里便是我家叔父的庄子了!”
与瓬人军同行的那个叫做“喀布尔”的中年男子指着镇子外围的一处红柳环绕的小农庄喊道。
进入渊泉地界之后,这一家人执意要带吴良等人去见自家亲属,说是这一路上瓬人军对他们照顾有加,他们也要尽一尽地主之谊聊表感激之情。
其实这根本就是慷他人之慨嘛。
毕竟他们也是来投奔别人的,说白了与逃荒而来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过吴良还是接受了他们的提议。
倒不是他连这点便宜都想占,主要是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在当地说得上话的代理人才更好办事,毕竟不久之前途径“屋兰”的时候,当地的百姓便对他们这样的外乡人极不信任,补给物资都遭遇了一些困难,还是杨万里花钱找来一个当地的老乡代办,才总算摆脱了这样的尴尬境地。
“你家叔父倒挺阔气,一看日子过得就十分滋润。”
望着郁郁葱葱的小农庄,吴良笑道。
“那是当然,我家叔父是这一带有名的巫医,救过许多人的性命,尤其在我们月氏族人中很有名望。”
喀布尔挺了挺胸,颇为自豪的说道。
“医者仁心,你叔父肯定是个好人。”
吴良笑呵呵的说道。
“还是你有见识,我家叔父也是个乐善好施的人,有时像你们这样的汉人遭了劫难逃到此处,我家叔父也会送些吃食助其一臂之力,所以我才会把你们带来,若是我家叔父知道你不但照顾了我们一路,还是个能将水化冰的能人异士,他一定会乐于与你结交,自然也要款待你们。”
喀布尔说起话来的时候,黝黑的脸上始终挂着那抹敦厚朴素的笑容,教人永远无法将他与恶人联系在一起。
而他的妻子与两个孩子虽然不似他这般健谈,但平时的行为举止亦是一丝一毫的心机都看不出来,笑起来也是一样的笑容,一看就是一家子。
至于喀布尔所说的“将水化冰”嘛……
这其实就只是吴良的一点小手段了,只因最近几日天气太过炎热,吴良见瓬人军众人实在热的受不了,就就地取材使用携带的硝石制出了一些冰块给大伙消暑。
这个时代的人对硝石的了解还太少。
自然也不知道硝石溶于水时会吸取大量的热量,利用这个后世极为普通的化学知识,哪怕炎热的夏天也能够制造出解暑的冰块。
因此看到吴良从水中取出冰块来的时候,可着实将瓬人军众人与这一家四口惊奇坏了,一个个看向吴良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下凡的神仙一般。
然后。
他们自此就过上了这个时代有实力冬天使用地窖储存冰块的皇室恐怕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炎炎夏日能够吃上一碗冰凉可口的冰沙,还有比这更舒服的事情么?
也是自此。
这一家四口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却俨然已经将吴良当做了月氏人心目中高高在上的萨满,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尊敬与崇拜。
“我亦是希望与你家叔父这样的人结交,那就劳烦你引荐一番了。”
吴良微微颔首,心中也对这位远近闻名的“巫医”产生了一些兴趣。
……
结果进入这个小庄子之后。
再往里走了一段,直到看到一排使用泥草混合晒干制作的砖块修建的房屋面前时。
“有才哥哥,什么味道,好臭啊!”
诸葛亮率先捂住了鼻子,皱着脸闷声闷气的对吴良说道。
“是啊,好臭,还有股子腥味!”
众人亦是不解的说道。
其实他们并非现在才闻到这股臭味,只是此前的臭味没有这么浓烈,至少还在可以忍耐的限度之下,因此大家就都没说什么。
毕竟此时有些地方已经在使用粪便作为农肥,有些臭味也属正常,大家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并非一点臭味都闻不得,说起来只会教人觉得矫情。
“不知为何,老朽竟觉得这臭味有些熟悉……”
于吉吸了两下鼻子,却是对吴良投去了一个惊疑的眼神。
“是尸臭?”
吴良心中一惊,他也觉得这臭味极其熟悉,只是一时之间说不上究竟是什么,如今于吉这个眼神终于令吴良惊醒。
“公子,你看那是什么。”
走在最前面的杨万里亦是很快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指着那排房屋前面整齐摆放的一排卷成了筒状的草席,神色惊疑的说道。
“……”
不只是吴良,众人皆是顺着杨万里的手指看了过去。
只见有几张草席的下面,正露出了几只肤色已经惨白泛青的赤脚,那分明是人的脚!
所以。
那一排草席里面卷着的,难道是尸体?!
也是因此,他们才会闻到如此浓烈的臭味,而且是下过墓的人十分笃定的尸臭?!
“喀布尔,怎么回事?!”
吴良面色一冷,侧目看向了旁边同样一脸惊疑之色、甚至有些恐惧的喀布尔。
典韦亦是顺势将一对手戟取了下来。
而瓬人军兵士则进入了警戒状态,同时不动声色的断绝了这一家四口的退路。
他们有理由怀疑这一家四口对他们抱有恶意,将他们带来此处亦是心存一些不太明智的想法……若是如此,他们已经入套了,现在值得注意的已经不仅仅是这一家四口,恐怕还有随时可能跳出来对他们不利的敌人,而且恐怕不在少数。
“公、公子,我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喀布尔已经习惯了瓬人军众人对吴良的称呼,亦是连忙皱着一张脸对吴良解释道,“我离开渊泉已经有六年之久,这六年来还从未见过阿旺叔父,也是前些日子阿旺叔父托人给我捎来了口信,说是教我带着家人回来这里协助他做一些事情,我才跟上你们的商队回来,我可以对祁连山起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公子!”
“公子,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喀布尔的妻子亦是抱紧了自己的两个孩子,颇为畏惧却又强撑着对吴良说道。
就在这时。
“喀布尔?”
一个略显沙哑的苍老声音自那排房屋处传来。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名头发已然花白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这名老者裹着一条上面挂满了各色布条的袍子,脖子上挂着一串兽牙串联而成的链子,两个耳垂上面还戴了两个颇为时髦的圆环状银饰。
“我就说方才隐约听到了你的声音,出来一看果然是你回来了。”
老者还不明白怎么回事,面露惊喜之色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身边还带了这么帮手,喀布尔,你出息了。”
“阿旺叔,这、这些死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喀布尔此刻哪里有心思与老者互诉相思之情,自是连忙指着那些卷在草席中的尸体问道。
他略微估算了一下,这最起码也有四五十个死人。
渊泉是什么地方他可比吴良清楚,这地方地广人稀,一下子死这么多人绝对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这就是我叫你回来相助的原因。”
老者看向那些死尸,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听说中原有一个叫做张仲景的神医,他将这种死法叫做‘狐惑’,据说此病乃是淫气过重所致。”
说着话的同时,老者将其中一个草席掀了开来,十分大方的将里面的尸首死状展示给喀布尔与众人观看。
那是一具成年男子的尸首。
尸首身上一丝不挂,除了惨白泛青的皮肤与已经浮现出来的尸斑,最令人心悸与恶心的便是尸首身上已经溃烂的脓疮。
“呕!”
白菁菁已经忍不住干呕了一声,连忙背过脸去不敢多看,顺势还捂住了诸葛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