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干燥,特别是在起风的早晨。
从毓秀宫请安回来的路上,严一凌忽然想去御花园走走。
远远看见两个身穿粉衣的小丫头,说笑着轻快而去。她驻足,默默看了她们好一会儿。
“姐姐该去看看皇上。”严卿在耳畔小声的说。
“没什么好看的。”严一凌收回目光。落在身旁的人脸上:“你才该多去。”
严卿低下头:“去不去都是一样。从前没想明白的,现在总算是看尽了。幸亏杨嫔姐姐得蒙圣恩,不时陪着皇上下棋品茗。咱们三个。有一个得宠的,日子就不会难挨。”
“是啊。”严一凌笑着点头。
还没到毓秀宫请安,皇上便让人知会杨絮,稍后去苍穹殿侍驾。
这些日子,她的恩宠是真的好过旁人。
“皇上薄待她多年,如今偿还一二,也属应当。”严一凌不紧不慢的说。
“有些伤过的痕迹,不是补偿就能磨平的。”严卿舒唇浅笑:“杨嫔姐姐心里,一定还有那根刺。”
“有谁是没有刺活着的?”严一凌指了指远处的落月亭:“听说站在亭子里看锦鲤最好。那些鱼惯常有人喂。人往水边一站,它们就聚集在脚边了。”
“是么?臣妾倒是从没去过。”严卿来了兴致:“走姐姐,宫里的人不热闹,咱们瞧瞧鱼儿的热闹去。”
她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拉着严一凌,轻快的往河边去。
严一凌回头看了素惜一眼。得到肯定的眼神,唇边才仿佛有了笑意。
亭子依水而建,水中是几个略高的圆石墩。胆大的妃嫔。时常走到石墩上撒鱼食,笑看鱼儿们绕在脚边嬉戏。
亭子的背面,翠竹掩映,凭添了几分别致。
“姐姐,你快瞧啊,真的有好多鱼。”严卿好久没有这样高兴了。
严一凌也被她的情绪传染,笑容清澈:“是啊,金色的,红色的,还有白身红尾的,你看真的不少呢。”
“是啊,真多。”严卿也想喂鱼。“可惜从毓秀宫过来,事先没准备鱼食。不然我也要到那石墩上走一走。”
“不要紧的。”严一凌笑着道:“你走过去,鱼儿们也会亲昵的绕着你游,不信你试试。”
“也好。”严卿招呼新菊走近一些:“你扶我下去。”
“是。”新菊也贪玩,看见这么多鱼。自然是高兴的。
严一凌看着她们从亭子里的阶梯走下去,踩着石墩一步一步到水中,心情舒畅极了。“都深秋了,还是有点热。早起也没顾得上多喝水,这会儿嘴唇干的厉害。”
素惜笑了:“小姐怕什么,眼前不都是水么?奴婢这就去摘几片竹叶,编好了兜水给您解渴。”
“也好。”严一凌笑着说:“竹叶当杯,说不定还能喝出竹子的清香呢。”
看着素惜很快的走过去,严一凌的笑容更温和。
“姐姐。你要不要也下来玩玩?”严卿扶着新菊的手,轻轻的去踢水面。“我竟不知道,御花园的水何时变得这么清澈了。”
“我看着你玩,一样高兴。”严一凌的确很享受这样惬意的时光。但她更想知道,躲在竹林里的两个人,今日的下场会如何。
“啊----是谁!”素惜一声尖叫。
“谁?”严卿一慌,差点踩空了。
“小姐,有人……里面有人。”素惜慌慌张张的从小竹林里跑出来。“奴婢没看清,但似乎是两个人。”
严卿走了上来,奇怪的盯着那片竹林:“光天化日的,没事谁会躲在里面。反正也没多大,叫人来搜搜看。”
汪泉得了贵妃的首肯,连忙带着几个小太监进去搜。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躲在里面的两个人拎了出来。
“是你?”素惜瞪圆了眼睛:“我不是吩咐你去绣院拿些时兴的花样回来,给娘娘绣几条帕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被素惜问责的小丫头,叫春妮。就是当日在积福堂外通风报信的那个。
同被揪出来的,是个脸生的小太监。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严卿知道是伊湄宫的人,脸色很不好看。
“娘娘,我们没干什么,不过是遇见了闲话两句。”春妮低着头,跪在严贵妃身前。“奴婢这就去绣院拿绣样。”
严一凌摇头:“不忙,话说清楚再走。”
“娘娘,奴婢没有说谎,话都说清楚了。”春妮战战兢兢的抬头看了一眼:“奴婢和小胜子是同乡。好久没见,碰上了就多说两句。”
“同乡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儿大的地方,这么大的御花园,哪儿不能说话,偏要躲在一片竹林里?”严卿拧着眉头,不耐烦的说:“你还是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小胜子跪着磕头,连连道:“贵妃娘娘饶命。奴才真的就是和春妮姑娘闲话两句。没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方才说话的时候,奴才听见有人过来,怕惹人怀疑,才拉着春妮躲起来,哪知道弄巧成拙了。还请娘娘明察。”
这奴才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看样子似乎读过书。
严一凌淡漠的扫了他一眼:“你司职哪里?”
“奴才在御膳房办差。”小胜子如实的说。
“也就是经常能出宫了?”素惜听出了里面的门道。“娘娘,奴婢知道宫里的小丫头时常做些针黹,托这些出入宫门方便的内侍监拿出去变卖。说不定春妮也有这意图呢!”
春妮连连摇头:“没,没有的事。”
严卿眼尖,扫到她不安分的手,凛声道:“你这怀里是藏了什么?还不赶紧拿出来给贵妃看看!”
“奴婢真的没藏东西,娘娘饶命。”春妮双眼通红,拼命的磕头:“娘娘饶了奴婢吧。”
“你没做过,怕什么?”严一凌不解的看着她。“素惜,你就好好搜搜,没有,也好还她清白。”
“不,娘娘,您就饶了奴婢吧。”春妮抱怀不让看。
素惜可没客气,一把揪着她的衣领把人拽起来:“你再反抗,我就让汪泉来搜。别东西没保住,脸也丢尽了。”
“娘娘饶命……”春妮吓坏了,只知道哭。系叉贞号。
素惜三两下就从她怀里把东西找了出来。是个巴掌大的小包袱皮。
打开一看,严一凌不禁一震。“这不是皇上赏赐本宫的红宝石戒指么?还有一颗大东珠。瞧瞧,连放在内寝的玉佩也没落下。”
严卿仔细一看,那玉佩是极好的羊脂白玉。“你这丫头眼光不错么!不是好东西你还不要呢!”
“娘娘……”春妮跪下,捣蒜似的磕头。“娘娘饶命,奴婢的娘得了重病,家里急需银子。若不是走投无路了,奴婢也不会做这样没脸的事。求您开恩。”
素惜啐了一口,冷着脸道:“贵妃娘娘从来不亏待下人,你若有难处,只管对娘娘说便是。可你倒好,偷偷拿了娘娘的东西还不算,背地里指不定把咱们都当成冤大头了。手脚不干净还坏了伊湄宫的规矩,你有什么脸求饶?”
这话说的春妮哑口无言,只有不住的磕头。
额头撞在地上的声音,闷闷的响,听的人心都沉下去。
“说,之前都偷了些什么好玩意儿托他变卖了?”严卿冷着脸问。
“没有了,奴婢是头一回。”春妮哽咽着说。
“我看未必吧!”严一凌语调也是凉意十足。“梳妆台鐍匣里有串红玛瑙的项链不见了。枕头下面的玉如意,也不是搁在哪了。还有上个月,徐贵嫔赠予本宫的明珠耳坠子。宫里正愁捉不到这家贼呢,今儿倒好,得来全不费工夫。”
“娘娘……”春妮瞪圆了眼睛。“娘娘饶命啊,奴婢真的只拿过这一回。”
“这么着,把人送到刑房去就是了。”严一凌心里只想笑,懒得和她多费唇舌。盯了她这么久,才找到这么个好机会。是不是她做的还用的着听她狡辩?
“娘娘,求求您饶了奴婢吧。”春妮跪着爬到严一凌脚边,哀哀痛哭。
严一凌垂下头,目光落在她满是泪水的眼睛上,动容的说:“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本宫身边容不下你这种只会违背主子的刁奴。”
那么一瞬间,春妮似乎明白了严贵妃真正的用心。可是有些话,她根本就不敢说。“娘娘……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啊。”
“去吧。”严一凌淡然的看着她。随后起身就走。“那小胜子也送去。宫里头容不得这样的沙子。”
严卿快步跟上来,皱着眉问:“姐姐是早就有准备,那为何不告诉我?”
“不是不信你,你别多心。”严一凌拉着她的手。“要是一早告诉你,你还能这么高兴么?”
“你总是喜欢把事情都藏在自己心里。”严卿低着头,语调有些哀愁。“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我心里反而越不安。”
“傻丫头。”严一凌停下来,看着她白净的面容:“你是我妹妹。我们都姓严。没有轮到你上场的时候,就好好的陪着我。到了你该出场的时候,我也绝不会让你埋没在身后。懂么?”
严卿心里感到很奇怪:“姐姐,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现在对皇上的心思那么淡?”
“会么?”严一凌笑着抚了抚她的手背。“我不过是做我自己该做的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