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哥,沈总,我才想起来,车里还带了不少东西过来,你们二位跟我一起把东西拿过来。”
谁都听得出来江明浩这话就是要把两人支走,给许仕和程贾氏留下单独的交流空间。
沈桥年倒无所谓,大不了就是不吃瓜了呗,但程国却不想离开。
这是他娘,七十几岁的老人家,一辈子都清清白白的,他不想让母亲在生命的最后背上什么不好听的名声,他们程家的门头在整个林城还是很有分量的,他们兄弟姊妹几人也都是国家干部,名声对于他们来说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程大哥,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说。”
江明浩看着程国,这道眼神在程国的身上扫过,让程国的身体莫名的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大国,小江有事找你,你就跟他出去吧!”
这时候,程贾氏发话了。
程国哪怕再不愿意,也不能在明面上忤逆母亲的意思,他看重名声,也看重母亲,毕竟若没有母亲的坚强,他们兄弟姊妹几人是绝对不会有今天的,只是不忤逆归不忤逆,往外走的脚步却十分的不情愿。
“许大哥,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你!”
此时的程贾氏,情绪已经完全平稳了,或许最初看到许仕的时候她心里还想起了很多以前的过往岁月,但儿子的反应让她清醒过来,儿子在担忧什么,她自然也清楚。
只是多少有些伤心,儿子对她这个母亲,总归还是缺了信任。
“我也没想到能够再见到你,誉贤,当年......”
“许大哥,当年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们都不要再提,我们还能在入土之前再见到彼此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许仕微微有些哽咽,程贾氏能看出儿子心里的想法,许仕自然也看得出来,也正因为如此,他对程贾氏更加的心疼。
他的儿子或许很争气,也孝顺,但程贾氏的日子过的绝对不是那么轻松幸福,她的子女们对她也并非是实心实意掏心掏肺。
“你说的对,过去的就过去了,誉贤,我听小江说,你现在身体很不好?”
“人老了,各种毛病都找上来了,都是老年病,要不了命。”
程贾氏摆摆手,不甚在意,这辈子她活的很累,以前她不敢放松,是因为子女还需要她,可是自从贾东魁出事之后,她身体里的精气神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抽走了,活着对于她来说,变得半点都不重要。
她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我给你把个脉吧!”
“不用了许大哥,我这身子自己心里有数。”
“誉贤,我这辈子没为你做过什么事,当年没有,后面这些年更没有,而且当年你对我的照顾我也一直没有回报的机会,现在,就当是给我个回报你的机会吧!”
听到许仕这么说,程贾氏也不好再推辞,把手腕递给了许仕。
许仕把手轻轻的放在程贾氏瘦的只剩一层皮的手腕上,想到当年,这个手腕丰满白皙,上面还戴着银手镯,而如今.......
但是下一秒,许仕的脸色骤变。
他不信,再次静下心来重新号脉,然后,又抓过另外一只手,接连号了几次,结果都一样。
油尽灯枯。
怎么会啊?
不是说她过的很好吗?
不是说她家庭和谐生活顺遂子孙孝顺吗?
如果真是如此,她不过77岁,比自己还小上8岁,怎么就会出现了油尽灯枯的脉象?
“许大哥?怎么了?是不是脉象不好?”
“啊?不......不不不,没有,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你平时吃的少,脾胃有些虚和,加上气血亏损,所以脸色看着也不好,回头我给你开个方子,让孩子们给你熬了,几副药就能有效。”
许仕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自然,可许仕并不会演戏,从医几十年,他的字典里几乎就没有委婉两个字,遇到什么病情都是实话实说,他一直觉得,病人有知情权。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做不好实话实说,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说法到底是怕程贾氏接受不了还是在自欺欺人。
“许大哥,你还是这样,连撒谎都不会,你这个人啊,只要撒谎,眉毛就会扭成一团,我的身体我知道,人到七十古来稀,俺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比很多人都长寿了,更何况,老天爷对俺不错,临了临了还让俺见了你一面,这辈子没啥遗憾了。”
程贾氏微笑着说道,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她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两天晚上她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咳醒,咳的明明不厉害,但却总会咳出血来,而且过去的几十年,她很少会梦到丈夫和半路夭折的女儿,可这段时间,爷俩总会在她的梦里出现,虽然什么都不说,她却清楚,他们是来接她到另一边去团聚的。
“誉贤,你别这样说,我许仕行医看病一辈子,别的能耐或许没有,但让你的日子再长些是能做到的。”
“不,许大哥,人啊,一辈子就这么长,能活多长时间,阎王爷的那个本本上都记好了,咱们啊躲不过去,再说,俺都活了一辈子了,一天一天的日子也过的腻歪了,多活两天少活两天,没什么区别,你啊,就别折腾俺了!”
许仕还想要再劝两句,却被程贾氏抓住了手。
“许大哥,大国那孩子,一身正气,说话办事不会拐弯,你啊,别跟他一般见识,俺估摸着俺这日子大概其也就是十天半月的,俺这个人喜欢热闹,所以啊,俺求你个事,真到了那一天的时候,你给俺唱个你的家乡小调,送送俺,也不枉费咱俩这几十年的情分。”
许仕此时已经泪流成河。
他自己是不害怕死亡的,可是他没有办法接受程贾氏的离开,当年那个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的少女怎么能走在他的前面,明明她比自己还要年轻?
“呵呵,许大哥,你啊,俺这还没咋着呢,你倒是先哭上了!当年你可说过,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咋着,这上了年纪,脾气也跟着改了?”
程贾氏看着许仕,嘴里调侃着。
在人生这趟旅程彻底结束之前,她还能看到当年那个穿着青衫身形瘦削的小伙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已经足够了。
眼泪啊,她以前已经流过太多太多,现在真的是流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