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要说下去,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喉咙又是一哽,我眼看着他的眉头紧皱,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压抑的表情,刚要伸手去他的胸口,可还碰到,就听见他“哇”的一声,一下子从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
“轻寒!”
我尖叫了起来,急忙伸手抱住他,可他这一口鲜血喷出来之后,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开始咳了起来,这一咳就完全停不住,嘴里不断的涌出鲜血,顿时将床沿,甚至将我的大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轻寒……轻寒……!”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办,甚至连回头求救都忘了,只能紧紧的抱着他,感觉到他搜肠刮肚的咳嗽,痛得不停颤抖,原本矫健有力的身子,原本那么健康的,精力旺盛的人,这一刻就像是一条被掏空了的破麻袋,好不容易停下咳嗽,却已经任何一点动作都做不出来,只能躺在我的怀里喘着粗气。
他的嗓子,已经沙哑得发不出正常的声音了。
身后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是裴元丰他们,看着他这个样子,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痛苦的神情,甚至赵云成的眼睛都红了,他咬着牙,轻轻的道:“刘三儿……”
婵娟此刻已经整个跪伏在地上,她甚至哭得比我还厉害,但再如何的悔恨,也没有办法挽回。
裴元丰看到这一幕,也有些哽咽的说道:“慕华,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吗?哪怕让他不要这么痛苦。”
薛慕华含着泪,只用力的咬着自己的下唇,没有说话。
而这时,那在我怀中,已经只剩下喘气的力气的人又一次抬起头来,灰白的眼瞳望向我,就好像已经能够看到了,这一刻,他的眼神里也透出了一种看透一切的清明来,他咬着牙还想要说话,可体内翻涌的痛楚根本让他开不了口,只能不停的喘息,但我们却听到,连他的喘息声也变得沙哑了起来
。
他身体里的毒,在我们感觉得到的时间里,扩散!
这一刻,他越发的焦急了,咬着牙说道:“算了,温如玉的事,你拿到了扳指,再回璧山自然就知道了。现在你听我说,朝廷现在对山西、河南作战,应该不是问题,三个月之内,若不出意外就可以弭平叛乱。可是可是”
我听着他的声音,每说一个字,他的喘息就更重一分,声音也更沙哑一些,我用力的抱着他,一边哭着一边喊着:“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轻寒,你不要再说了……”
“可是,”他完全听不见,只是感觉到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他的脸上,仿佛让他又找回了一点力气,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可是,如果金陵开始用兵,如果裴元修,他召集其他各地,归附他的那些人,如果他们一同起兵,那朝廷的局势就会变得困难起来。”
“……”
“那样的话,要平息这场叛乱,至少要两年的时间,而且,朝廷要付出非常惨重的代价。”
“……”
“但这样,也还不算什么,皇帝应该可以应付得了。”
“……”
“凤析至少能在扬州守半年,西北若无大的战事,屠舒瀚也可以腾出手来了。”
“……”
“最怕的就是,就是胜京的兵。”
“……”
“洛什这个人,野心勃勃,也没那么好控制。一旦胜京派兵南下,皇帝就会腹背受敌,那样,只怕就没有胜算了。”
这一刻,我听到身后裴元丰的喘息明显沉重了起来。
刘轻寒继续说道:“轻盈,如果我们,兵出三江口,沿江而下,牵制住他……”
“……”
“牵制住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刘轻寒!”
我咬着牙,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他明明听不见,但仿佛也感觉到了这一刻我撕心裂肺的痛,一下子停了下来。
我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刘轻寒,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也许已经是你在这世上,对我说的最后的话!
可是,你在跟我说什么?!
你在跟我说你的家产,说你的钱财,说你的府兵……为什么你什么都顾到了,你的安排,天下的局势,朝廷的战况,江南,胜京,三江口,你什么都说了,为什么就不说你,为什么就不说我?
为什么,为什么?
!
你到底有多少的心血,可以耗在这些事情上,甚至到了这一刻,你的声音都要嘶哑了,你已经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也许一闭眼,这世上哪怕洪水滔天都与你无关,可你,还在为了这些人,这些事耗费你自己的心血,你仍旧在为别人打算,在为朝廷的战局谋划。
那你呢,我呢?我们两个人,你从来没有想过吗?
如果失去了你,我该如何?我会如何?
你想过吗?
……
他听不到,他听不到我凄厉的哭泣,也听不到我绝望的控诉,原本焦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犹豫,但下一刻,他还是轻轻的说道:“轻盈,还有就是”
“我不听!”
我终于忍受不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的抓着,几乎连指甲都要刺进他的肌肤里,眼睛充血通红,恶狠狠的瞪着他,沙哑着声音道:“刘轻寒,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他有些茫然的,被我抓住肩膀,睁大了那双灰白的眼睛。
我抱着他已经哭成了泪人,好像要把心都掏空了,可他说的,是他的安排,他的府兵,他的军队……
“我呢?”我看着他,泣不成声的看着他:“我呢?为什么你从来就不为我想一想,你为我想过吗?”
“……”
“我也会痛,我也会死,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为我想一想!”
“……”
“你为了这个天下,为了你的理想,已经连命都快没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想着那些事,难道我对你来说,就是这么无足轻重,连提都不用提?”
“……”
“刘轻寒,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算什么?!”
“刘轻寒!”
身后的裴元丰和赵云成终于看不下去,急忙上前来抓住了我:“轻盈!”
“轻盈,你不要这样,他已经很痛苦了!”
我咬着牙,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嘶吼声,甚至抓着他的手在不断的用力,好像恨不得将他捏个粉碎,赵云成一看我的样子几乎快要崩溃,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急忙伸手过来抓着我的手腕一捏。
我的手一松,怀里的人支撑不住,整个人无力的跌回了床上。
赵云成流着泪,呜咽着道:“他已经快要不行了,你你别这样!”
我颤抖着,透过泪眼看着他,看着他不断的喘息,甚至从嘴角又涌出了鲜血,明明承受着炼狱一般的痛苦,脸上却始终是隐忍的样子。他望向我,带着一丝了然,轻轻的道:“轻盈……”
这一刻我又急忙俯下身去,用力的抱住了他
。
“对不起,对不起!”
我是不是要疯了?
我一定是要疯了,否则,我怎么会这么对你?
我怎么忍心,这么对你?
轻寒……轻寒……
就在我将脸埋在他怀里,呜咽着痛苦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沉沉的,沙哑的,几乎是从他的胸膛里传出来
“轻盈……”
“……”
“轻盈,我刚刚说的那些,你记得住,记不住,怎么做……其实,其实,也都无所谓。”
“……”我一愣,满眼泪花的看着他他说什么?
他刚刚明明还在说,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要我记清楚,他交代的,也都是他谋划了不知多久,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定下来的计策,可说完了之后,他却反而说无所谓?
我仓皇的看着他。
他灰白的眼珠仿佛能看见一般,定定的注视着我,说道:“但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
“不管朝廷的局面再危难,不管中原战事再艰险,不管皇帝要你怎么做,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取胜,甚至,不管胜利的一方是谁,你一定要记住”
“……”
“兵和钱,你一定要留一样在身边。”
“……”
“你也一定,不要轻易离开西川。”
我微微一颤,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慢慢的垂下来,长长的睫毛覆在他的眼睛上,我不知道他是想要看我,还是根本眼睛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甚至到了这一刻,我已经只能听到他呼出的气,缠绕着一点他最后的念头,传到我的耳朵里
“只有这样,他们,才动不了你。”
“……”
我一下子窒息了。
他说什么?
他们……才动不了我?
他说的是裴元灏,和裴元修?!
我惊愕不已的看着他,他那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甚至失去了生机的脸上,这一次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来,好像突然有一道光,从天上照下来,投到了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更有了一丝神采。
他用一种无比清明的口吻说道:“你不要怪我。”
“……”
“轻盈,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