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屋子里没有厨房这个功能单位,母女两烧火做饭的地方,就是屋后一个放着煤炉,另外搭了几块木板搁置锅碗瓢盆的小角落。
杨一正挥舞着锅铲,姜一蒜二,糖三盐四很是自得其乐,而里屋的苏晚妈妈却一脸的不知所措,也只能在背后用眼神询问苏晚,想要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哪知道女孩正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对于母亲的询问根本没有注意,也可能是就算看在眼里,却依旧习惯性的沉默着。
不过等到了饭桌上,苏晚母亲却顾不上猜测杨一这些举动背后的含义了,因为自己的女儿居然拿出来一个通红的有些刺眼的存折,有些疑惑的接过来打开一看,这个中年女人的瞳孔一下就瞪大了。
当头的一个数字“2”后面,是鲜红夺目的五个零!乍一看到这么大的数额,这个在无数人异样的眼光中收拾过破烂翻捡过剩菜叶的女人,现在捧着这一张小小的存折,居然有些颤颤巍巍拿不稳。
“晚晚,你那里弄来的这么多钱?”苏母没有多少喜悦,而是满脸疑惑且慌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随后又瞄到了旁边的杨一。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就把存折推到杨一的面前,在心底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才惴惴道:“小同学,你这是……这钱我们不能要,你拿着这么大笔钱乱来,你家大人不说吗?”
呃,难道是把自己当成那种拿钱买丫鬟的恶少了?看到苏晚母亲惶恐中带着一丝戒备的神情,杨一不免有些愕然加好笑,然后温言笑道:“这钱不是我的,阿姨,这是苏晚自己挣来的钱。”
一旁的女孩没有接话,似是一贯无言的默认。但其实细心且了解她的人,才会看出女孩把头微偏向一边的小动作。屋后的房檐下光线微黯,有暗红的霞光映在苏晚轮廓优美的眸子里,激起一阵风云涌动。
这是自己挣来的钱么?苏晚立刻在心底否定了杨一的说法,这应该是,他送到自己手上的机会吧。
倒是旁边的苏母完全不敢相信地啊了一声,然后挤出笑容猛地摇头:“她怎么可能一下就挣这么多,上次晚晚画的什么插画,换了1万块回来就算顶了天了,现在这……”
晚晚?饶有趣味地看着苏晚,直到女孩在他的直视中居然破天荒的别开视线,耳根飞起一抹小小的霞红,杨一这才笑着对苏母解释起书籍出版里面的规矩和门道,直说的口干舌燥,这才让她明白,自己的女儿是真的挣了这么多钱回来。
“说起来还要怪我,我要是早点催着出版社把稿酬结了,也不会让阿姨又多辛苦这么多天……主要是社里一直在忙加印,我就也不好开口提。”杨一歉然笑着。
“不是不是,这怎么能怪你呢!”苏母还沉浸在骤然被幸福砸中的眩晕中,闻言连连摆手:“没有你给晚晚介绍这个事儿,她哪里能赚到这个钱。”
苏晚的母亲虽然也是一直挣扎在社会的底层,但是并不代表她没有眼力,自己的女儿虽然也一直喜爱绘画,可也不能和人家专业的画家相比!现在这种近乎送钱的好事能落到她的头上,眼前这个温和笑着的少年所起的作用,不言自明。
而对于杨一来说,以那一次的污蔑翻案事件为契机,在和这个女孩子结下另类的缘分后,就一直希望能够帮到她,也确确实实一直在帮助她。不过除去这个心思,他也未免没有拉人入伙的想法——要知道在杨一的脑袋里,可还存储着数量庞大的岛国动漫剧本,虽然在后世他只是闲暇之余偶尔翻看消遣,却还是记住了不少广受欢迎的火爆剧目。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除了记住主要漫画的主要剧情以外,杨一对其他所有涉及到绘画的问题一无所知,要想赶在正牌作者出稿前挖出这些金蛋,那么找一个懂的绘画的合作人无疑是最快捷方便的路径。
所以有了这两个理由,即便苏晚在他恍若隔世的记忆中几乎不占什么位置,他还是要不予余力地帮助她。
不过更多的,大抵还是同病相怜吧。
看到苏晚的母亲还是一副被爆炸性的消息震呆了的惊喜,杨一就有些感慨,自己的老妈在第一次看到存折上的数字时,也是这种两眼放光,盯着存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
就是不知道晚上回去,再告诉她剩余的稿酬也结算了之后,她会不会比上次表现的好上一些。
当幸福来敲门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更别说杨一虽然其他菜式一个都不会,烧排骨却是地地道道的一流,苏晚的母亲也就选择性忽视了杨一留下来做饭的奇怪举动,只是不住地夸他手艺好。
她哪里知道,杨一这么做也不过是某种情绪忽然迸发而已。
这顿饭临近尾声的时候,苏母的终于回复了几分冷静,看着饭桌前的杨一——沉稳大方,却也有着让人回味的小幽默,模样更是隽秀,不由自主就让人心生好感,他这么帮着自己的女儿……
于是把准备收拾碗筷的杨一推回座位上,表情有几分复杂的笑道:“小杨,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多,要让晚晚怎么回报你唉。”
帮了“我们家”,却是让“晚晚”去回报,这里面的含义未免有些微妙,而说这话的女人又何尝不是心情复杂。她希望女儿能和这个不俗的男孩子顺其自然的走下去,又担心自己的默许会让男孩觉得轻佻和市侩,更害怕两人走近后可能引发的一些难以承受的后果。
杨一听出了话里的用词变化,心底也有几分尴尬,这是贫苦丫鬟卖身救母的狗血剧现实版么?于是假装奇道:“咦,阿姨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事要请苏晚帮忙的?”
然后就把一系列有关漫画的构想大致解释了一下,母女两人听完后又何尝不知道这是杨一再次施恩,最后苏母只好神情不明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晚晚答应就行,我是没有意见的。”
倒是一直一言不发的苏晚,忽然说出一句让人愕然到极点的话:“我不上高中了,就在家画画。”
……
在暗蓝的暮色中慢慢归家,杨一就有些恍惚和感慨,那不算久远的记忆,居然这就开始偏向另一个方向了么?
前世的那个苏晚,应该也是和他一样,接下来的日子在一个三流高中里面挣扎蹉跎了三年,然后就散落天涯,再无音讯。
可是现在,她就这么在自己的推动下,将要走上另一条道路么?
摇摇头,也许还言之过早,单单就是苏晚母亲的态度,也很难让苏晚如愿。更何况,也许女孩的这个决定只是一时冲动。
……
天上流云的影子日复一日地飘过杨一的窗台,从那次家庭聚会后,接连五六天都没有雨,天空晴朗的有些刺眼。
时间在渐渐填平杨一母子生活中的坎坷,就像海水覆盖地球的凹陷。这个家里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改变,比如新近添置的家电家具,开通的电话,又或是杨敏脸上渐渐焕发出来的光彩。
而离杨一家不远的老城区居民楼里,另一个女孩在摆脱了每天收捡垃圾的辛劳后,也开始琢磨起有关漫画的技巧。
生活就这么波澜不惊又欣欣向荣的继续着。
可是万事如意总归也只是一句吉祥话而已,某天某时,总有意外发生。
当这天在越州大学图书馆泡了一个下午的杨一回到家时,却发现房门大开,而那些亲戚长辈们,赫然正坐在屋内,十多人在小客厅坐下后,房间一下就显得拥挤起来。
看到杨一回来,一众长辈纷纷点头示意,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待遇。不过杨一总觉得屋里的气氛有些古怪,在问过老妈杨敏后才弄清楚,原来一家人下午早早就过来了,说是要为自己出书办个庆功宴,哪知却正好碰上了抛弃杨一母子的那个男人。
这个赌了一辈子的混混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杨一出书的事情,居然恬不知耻地跑上门要求赡养费,却正好碰上了杨家人都在这里,自然是被骂了个灰头土脸出门。只是临走的时候他还心有不甘地放话,说是不会让母子俩好过。
这时杨一的大舅妈何英就一脸关切的对杨一道:“小一啊,你看你舅舅舅妈们也不能天天过来守在这里,这个姓侯的瘪三可是在外面混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搞些下作事!你看,你是不是叫你认识的那个老总朋友帮个忙才好!”
如果说杨一先前还有些疑惑,自己的大舅二舅小姨倒是可能为了自己出书而提出庆贺,这几个姨夫和舅妈什么时候也转了性子?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姓侯的是来打秋风,你们这又叫什么呢?
前世就把人情世故洞察清楚的少年假装奇道:“老总朋友?”
随后又恍然的“哦”了一声,一脸的为难:“人家是出版社的老总不假,可怎么会为了我一个小孩子的家事抛头露面。”
何英听自己侄子这么说就有些着急,连忙道:“怎么不会,上礼拜在知味居的时候,人家不是对你很上心吗?还专门过来敬你的酒!你可别跟舅妈瞎说!”
“当时人家和我谈判,还想着让我在后续的稿费问题上让步几个百分点呢,自然客客气气,现在全都尘埃落定,谁还搭理一个小孩啊?”
杨一言之凿凿,让自己的两个舅妈相视一眼,脸上有不加掩饰的失望之色。
这妯娌俩今天撺掇着一家人过来,就是想借着庆祝的名头,打听一下上次让他们震惊的胖子是何等人物,如果能顺带搭上这人的门路,那最好不过!所以在偶遇候某上门闹事后,反倒数这妯娌俩一反常态冲在最前面,此时听到杨一这么一解释,自然是大失所望。
“那你写的书能赚多少钱?要是多的话就随便打发一点儿给那个姓侯的,免得被小人惦记!”眼看拉关系无望,何英又开始旁敲侧击收入的问题,上次在知味居那个年轻的胖老总带给众人的冲击太大,乃至他们都忘了打听这个最应该关心的问题。
“本来就没有多少,都花了两三万块钱在这上面了!”杨一就指指新添置的家么。
在“都花了”和“两三万块”之间,杨一故意停顿了一下,让俩妯娌瞬间就没了开口的兴致。
倒是旁边一直没有做声的大姨夫马俊此时轻哼一声:“好伐,一点儿钱都乱花了,学会挣钱用了十几年,怎么花钱倒是不用人教!”
马俊性格中就有点儿见不得别人好的阴暗面,上次被母子俩的派头所摄,心里一直就有些不舒服。这次勉强过来后发现小姨子一家也不过是小富而已,以前那种做派就又流露出来。不过一家人都在场,他也不好过于针对。
倒是二舅杨卫东没有自己老婆那点儿市侩心思,不过脸色也有几分不快:“倒不是我们贪图人家权势,像你成绩不好,就要早点儿学会做人!那么大一个老板,要是把关系搞好了以后不是多一条路?再说你又是上的三中这种高中,考大学能有几分指望?说不定以后在写作上继续发展下去,还要找到别人头上!”
然后按灭了手上的烟头:“你现在偏科偏的这么厉害,一心抓文科也是一条出路。虽然现在当作家不像以前那么好,总也有一碗饭吃。”
对比起舅妈姨夫这些人,杨卫东的话虽然更是直接而不留情面,却能让杨一生出感动和亲切,于是就老老实实点头道:“我知道了小舅。”
这倒让习惯了杨一那不服管教脾气的杨卫东好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