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事件突如其来又转眼云烟,也许还有几个学生会在私底下议论,但是放在一高领导层一致缄默的大环境下,倒也没有掀起再多的风潮。
反而是三班的学生们,经历了这一次的事件后,隐隐有几分拧成一股绳的架势,下午放学后抢占起足球场篮球场的时候,也是气势足得很,毕竟在一高的历史上,还没有哪个班级像三班这样,闹出过师生集体群殴社会青年的大戏,且听说在把人打出问题来以后,居然还能不了了之。
这也在三班学生对班级生出不一样的认同感的时候,对上其他班的学生就多了几分傲气。
不过事件里最重要的主角之一,三班班主任何岳却没有这种孩子气的得意,反而是陷入了纠结之中。
因为挽救他班主任位置的,居然是杨一这个他一直看不惯的学生。而按道理是要记过的处分,也改成了一个轻描淡写的口头警告。
口头警告?这不就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何岳听到处理结果的当时就有些茫然,而在孙尚芳亲口告诉他“这一次你算是沾了你学生的光”后,他就更是心头百味陈杂了。副校长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带着调侃的表情,也许是领导对年轻下属的戏言,但是对于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教学事业上作出成绩的何岳来说,却有一种被从岌岌可危的悬崖上拯救回来的感慨,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所以在得到最终处理结果的第二天早上,来到学校督促学生上外语早自习的何岳,在看到杨一进入教室的时候,破天荒的没有漠然视之,而是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男孩一眼。
杨一看着何岳的样子,似乎是点了下头想要打招呼,又好像是没有点,很能理解这位老师的别扭心情,杨一反而是大大方方一笑,喊了一声何老师,算是打过招呼。
何岳显然有些准备不足,居然在门口一滞,等他暗骂自己丢份的时候,杨一已经带着微笑擦身而过,进了教室。
……
进入十一月,早上起床的学生们,已经看不到青空天欲白的景象,而是影影绰绰的暗色调,路边每一秒都会有已经枯黄的叶子打着旋飘落,在萧索苍茫的冷意中,第一个冬日将至。
这一段时间罗戈没有联系他,似乎在书城的投资计划上进展并不顺利,不过杨一倒是并不以为意,他这些时间把功课彻底放在了一边,几乎在全力以赴地赶着稿子。
据说写信到思阅文化,追问《宋朝那些事儿》什么时候出第二卷的读者,已经不下五六千。负责这一本书的编辑,每每看到堆在办公室角落里面的几**袋读者来信,就苦笑连连,奈何杨一对于这些事情完全没有兴趣,也只能放在那里搁置起来。
而《神农密码》的改编,比起模仿《明朝》的《宋朝》来说,难度更是大了不少,后两者毕竟是历史类图书,书籍的主线就是历史的发展主线,即便杨一需要花费大量的心思去查阅史料,也只是翻阅加参考的过程。可是换到了《神农密码》上,那些诡异的剧情,那些曲折的故事主线,在杨一不想全本抄袭的情况下,也就只好绞尽脑汁地去构思改动。
是以这本书的进度,反而比《宋朝》还要慢上三分。
杨一未必不是没有反思过,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吃力不讨好,总有几分做了婊/子,还想要立牌坊的可笑心理,既然都模仿了这些书籍,以后的作者再写一本也会被说成是跟风之作,并且蝴蝶效应之下让他们压根就不动笔,也是大有可能。
这种形势下,自己还在纠结什么?
到时候再说吧,杨一苦笑着安慰自己,如果在年底前资金还是不能到位,估摸着也只能完全抄袭一本诸如《鬼吹灯》之类的超级热书了。
而因为时间不够用的关系,加上杨一对于寒冷天气里温暖被窝的眷念,他就又打起了就此辍学的念头,现在在学校里,他的所有任务似乎也只是出现在课堂上,但是所作所为却和高中生的身份完全无关,这样的情况下,还有必要留在这里吗?
“不行,这你就不用想了”杨一知道这件事情和母亲是说不通的,也就迂回到了余浦那里,如果有了校长的帮助说情,想必母亲那里的工作也就好做了许多。
只是……
余浦回绝时的神态语气,就像是用屠龙宝刀去砍人脑袋一样,干脆利落的让人发指:“你没毕业是一高的人,毕业了……是一高的毕业生,有自己的事情你可以去做,但是其他的想法趁早点收起来。”
然后不等杨一解释分辨,余浦又沉吟了一下:“你现在学不进理科,我也不强求你,这样吧,每周上午三四节课的时间,我找人给你单独开个小灶,你不是一心扑在人文哲史上面吗?季棠郸季老听过没?越州大学的名誉教授,也是一高的名誉校长,我请他老人家来给你补课。”
杨一的瞳孔遽然一缩,随即有些微的失态:“是季老?那个被称作现代国学大师的季老?”
看到杨一难得也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余浦终于生出些“吓到你这小子了吧”的恶作剧情绪,不过看到男孩急切的神情,也就不再作弄,肯定地点点头:“就是季老,我们越州文化界,和字画双绝沈嵩之沈老并称的季老师。”
“他居然会是一高的名誉校长?”杨一摇摇头,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如果真能请动这位老先生给自己授课,那么自己留在一高倒是必然的了。
这可是被称为有民国大师遗风的饱学之士。
在生活里,我们命中碰到的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以秒计算的。如此良师,怎么能错过?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以后没有特别情况,还是要到校的,另外这个周末,记得和我去拜访老先生。”经过了这次的事件后,余浦对于杨一的管束似乎也放松了些,不再是像以前那样动辄通过各种渠道训诫一番。这位校长大抵也是看出来,用在普通学生身上的那一套,对于杨一来说未必就是正确的。
……
没有特别情况要到校?哪要是自己有特别情况呢?
比如现在,这才是周五,消失了快两个星期看不到人的罗戈,忽然就出现在三班的外面。
“杨一,有个胖子找你,靠,真的好胖啊”一群小女生唧唧喳喳地对着教室外的罗戈偷笑,不过胖总现在一门心思对着杨一急匆匆招手,倒也没发现自己成为了女孩子嬉笑的对象。
“能请到假么?”除了教室门,杨一才发现,罗戈的脸色倒也算不上高兴,反倒是有几分豁出去了的狰狞。
“嗯,有什么事吗?”平时看到杨一不愠不火的模样,罗戈倒是佩服得很,可是现在焦急之下,却觉得很是可恶了,就把杨一一拖:“看书城去。”
看书城?
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杨一被罗戈塞进了副驾驶,在越州那江南味道越来越少,现代化氛围越来越重的街道上穿行了半个多小时,来到老城区的一座工厂前。
国绵厂?杨一心中一亮,不禁目光灼灼地看向罗戈,胖总看到杨一的欣喜眼神,居然有几分得意,也浑然不觉在一个少年面前露出这种表情,是多么好笑。
两人下了车步行进去,里面的机器已经停止了轰鸣,门口的老门卫瞟了两人一眼,仍旧自顾自的晒着太阳。
“刚刚从市里朋友那儿得到消息,这个厂子并入了江宁一家民营企业,但是土地还在市政府手里,作为书城地址的话,你看怎么样?”罗戈一手指点着远处荒芜了的半人高枯草,眼中有睥睨的豪情:“因为当年是作为红旗企业建的厂,厂房的建筑寿命都达到了公共建筑等级标准,现在结构加固一下,就是书城大厅的好模子。”
然后又指向厂里面的开阔地:“这么大片的地方,开发出来作为文化广场,是不是相得益彰。”
顺着罗戈的指点一一看去,杨一心中一时间也恍惚起来,眼前的这片厂房,位于越州新老城区的结合部,外面就是欣欣向荣的世俗生活,一道围墙之隔的里面,却荒凉到犹如被世界遗忘。
后世的这里,似乎是被打造成了一个繁华的城市商圈吧?杨一的记忆也有些不确定起来,围墙阻隔了视线,却难以阻隔声音,汽车的鸣笛,摩托的油门,围墙根下的自行车铃铛,夹杂着吴越之地特有的呢哝软语纷至沓来,这让杨一有种抽离出这个世界的错觉。
爬满藤蔓的红砖厂房没有一扇完好的窗户;铁制窗棂离这么远,依旧能看清楚上面的斑斑锈迹;远处坑坑洼洼的篮球场上,木头的篮板看不出原来的色彩,露出黑朽的内部……这个荒芜到有些不真实的地方,即将成为帝国大厦的奠基之地么?
“罗哥,这块地,怕是也不好弄到手吧?”虽然心中确实满意,可越是这样,杨一就越是不敢忘形,只因为他想做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市里面风声还没有放出去,我是内部消息得到的。”罗戈一直在抽着烟,看到杨一谨慎的神情,他忽然就重重地吐出一口烟气:“现在就等思阅文化的抵押贷款批下来,这块地就是我们的了。”
思阅文化?抵押贷款?
杨一的瞳孔瞬间放大,缓缓转过头去,有些吃惊地看着罗戈。
“这半个多月,我也跑了不少关系,做了很多努力。”罗戈蹲了下来,胖子蹲下来总是有些吃力和滑稽,但是杨一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他的眼里只有一个孤注一掷的侧影:“不过有时候,你的努力就像是一个屁,放出来什么都不是。”
“我在碰到你之前,觉得思阅文化很不错,很有几分成功公司的模样了,我也是一直以此为荣的。可是在这次的计划处处碰壁后,我才发现,我之所以成功,是因为我在别人制定的框框里玩”罗戈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嘲地一笑:“当我想要到框框外面玩的时候,大家就把你当成另类孤立起来。所以我想通了,这次我要自己制定规则。”
“可是,罗哥你这……”杨一品出了一些端倪,不知道此时此刻,是应该安慰,还是应该和他一起壮志豪情着。
“放心吧,我才刚刚三十,我输得起。”罗戈嘿然一笑:“再说了,你劝我进场的时候,不是很有信心的吗?现在怎么犹豫了?这些年的打拼,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不回头不要为做过的事情后悔,人往前走不付出代价怎么行呢?你会得到一些你想要的东西,也会失去一些不想失去的,大家都是这样。”
“所以这次一听到国绵厂土地拍卖的消息,你就毫不犹豫抵押了思阅?”杨一默然,原来这个世界上,野心家和理想主义者的界限是那么的模糊,但是不管怎么样,罗戈的这个举动亦足以让他肃然起敬。
就像是前一世看到的某本经典之作,《悟空传》里那个桀骜的身影,独自一身直面九霄之上的雷霆:“来吧”
罗戈离那个不驯的身影也许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但是这不能成为否定这个年轻胖子勇气的理由。
“放心吧,罗哥。”杨一走上前,站在罗戈身边。
真正的知己看上去比骗子还要冷漠——贺拉斯的这句名言也许自有道理,可是杨一却从来不信,所以现在他笑着拍拍胖子的肩膀:“刚才在车上,你不是说联系到魔都音像了吗?后天我们过去,给你看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