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英虽然说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可是杨海龙一家人却不会这么想。
自从初二开始,大家都相互走亲戚拜年后,杨海龙的活动就没有停止过,一条街上十几个大家族近二百户人家,他居然是家家都走了个遍。
整个溪止加上沿河老街,也不过八百多户的人家,全部人口还不到三千,往往是镇东头丢了一根针,不用一顿饭的工夫就能传到镇西。所以还不到大年初五,溪止镇上几乎是家家户户都在谈论杨海龙收地买房的事情。
住在沿河老街上的人家,自然是犹犹豫豫抉择不定,而那些事不关己的镇民,反而是议论地更加热闹,其中也不乏眼红老街住户的人。
“哎,你说那条街上的,怎么就这么好运气呢!这不是坐在家里,天上就往下掉馅饼么?”走亲访友茶余饭后的时候,就有人忍不住啧啧yan羡:“要是我也住在那边,这一次岂不就是可以换到市区里面的房子了?”
“就是,这运气也太好了!听说就是因为那边有七座石桥,两边的老房子保存得也好,杨海龙才看上了那里。唉,这也是各人有各命。”
“听说还有的人不想卖,真是苕得不行!守到个祖屋还能挖出来宝贝?”
“哪里是舍不得,除了几家有老人的是真心不想走,剩下那些人,还不都是想多买几个钱?”
镇上居民平时谈论的时候,都是这种羡慕嫉妒恨的口气占了大多数,偶尔有人说到这是祖宗房产,一家人的根,就会引来旁边一群人的嗤笑,诸如老土,不会算账之类的评语满天1uan飞。
在这样的舆论氛围下,倒是让杨海龙又说服了不少人。
不过也不是万事顺心,至少在杨一这家人面前,杨海龙前前后后五次上门,甚至还私下同意用市区一点二平米来换这里一平的面积,也没能让杨一家人松口,反而是坐实了杨一的说法——这里的土地和老屋果然值钱。
几次碰壁下来,渐渐就把杨海龙的耐性消磨了一个干净,因为他在外面闯dang迹的过程里,冒险和投机倒把的时候,倒是比正正经经做生意的时间还多,所以绝大多数商人所信奉的“和气生财”这一条金yu良言,他可没有多深的体会,后来几次上杨天英家里,渐渐又有些故态复萌的迹象。
“这个杨海龙还真是不得了,最后走的时候,说得那叫什么话?”杨天英的大儿媳就忿忿不平道:“初一的那次还以为他是来真心赔罪的,现在看起来,还是为了算计我们的房产。”
“像他这种打野食的人,还有什么真心不真心,就是为了个钱。”杨天英哼了一声:“前几天又在拿区政府到处说事,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服气?到了宗祠大会上,管他哪个来了,也要按照我们溪止的规矩来。”
虽然杨天英嘴上说得硬,可是杨一却依然从他的神情里现了一丝忧虑,杨海龙这几天越来越强硬的态度,还有镇上现在卖地卖房很划算的一边倒舆论,都成了杨天英忧虑的源头所在。
虽然他在宗祠大会上有不少的言权,可是这毕竟也算是一种狭义的民主,拥有言权的老人可不止他一个。
如果从现在镇里的风声来看,倒是有不少同样在宗祠大会上拥有言权的耄老,看上去是很支持这一次镇里的开的。
“舅爷爷,我们溪止的地方志,你上次不是说在你这里的吗?能不能给我看看。”看着几个老人这些天很是头痛的样子,杨一自然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今天整理材料的时候遇上了一些困难,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在这位舅爷爷家看到的溪止地方志,就过来问起这事。
杨天英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杨一,想了一会儿就皱眉道:“这个东西是我们老辈人轮流保管的,现在好像是在你志安表舅爷爷他们家里面,你要这个干什么?”
杨一这个舅公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杨海龙现在在动迁的事情上催逼得紧,反而惹得老人不快,就愈坚定了不卖地不卖房的决心,这几天也是因为这事儿经常一个人生气,现在听到杨一问起和这件事情毫不相干的问题,也没有多少心思去关注。
“能不能帮我借来看看啊舅爷爷,可以帮到你们也说不定。”
“帮我们?帮我们什么?”杨天英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有些笑不出来地摇摇头:“行了,小一你别掺合,这是我们大人的事情。如果到时候非逼得我们卖老屋,只要你帮忙引荐一下你那个老板就行了。”
虽然杨一这一次回家,让几个老人很是刮目相看了一把,但是他们也不认为杨一就真的能够在这件事情上面有所作为,可以和一个在外面闯dang过,而且还有着不俗人脉的成年人过招。杨一的自告奋勇,只是让杨天英有几分欣慰之余,更多的还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最主要就是因为杨家大族里面,有不少老人被杨海龙和他大伯说动,如果不是这样,哪怕是政府cha手干预,宗族观念极强的古镇人也不会有多少人来买账。
“舅爷爷,你就帮我去借一下行吗?其实我要查这个,主要还是整理一些资料给出版社的老板看看,他对这方面也是很感兴趣的。”
无辜的胖总再次中枪。
杨天英嘴巴动了动,稍微思忖了一下,最后还是叹口气出了门。
虽然有些不耐杨一的纠缠,但是在老人心中,觉得就算起不到半分作用,可是多看看书
,说不定能够对杨一的写作有些帮助,那也算是好的了。
……
整理了一天的计划书,又结合溪止地方志上面的资料,以及后世各种旅游推广的营销方案,终于是把明天要用的东西准备了一个大概,而杨一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明天就是初八,杨家大族举行宗祠大会的日子。杨海龙早早就放出话来,是要在这个族会上,决定沿河老街的未来命运的。
而从这些天外面的舆论风向来看,这个人的计划更是十拿九稳会成功。
但同样的,杨一经过这些天的准备,刚刚又和已经回到越州,并且拜访过孟昶的罗戈通过电话,腹中也是有了计较。
那么所有的一切,就等着明天的揭晓了。
而身上陡然一轻后,他才现自己居然是从大年初三就开始工作,一连五天都在埋头伏案,居然是比自己搞“创作”的时候还要累上几分。
走出自己的房间关了门,杨一又习惯性地沿着小河悠悠散步,想要舒缓一下这段时间来绷得紧紧的大脑。
只是刚刚走到每次在上面歇脚的石桥上时,杨一才准备像往常一样坐到小桥的护栏上,两只脚在河面上晃晃悠悠放松一下,就现了几天没有看到的杨剑也在这里。
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打招呼,就算是儿时最亲密的玩伴,那也只是一段过去时而已,何况杨一现在委实很少和同龄人有激ao流,更多的还是罗戈,葛黎高力,思阅的一些编辑等等三十岁上下的人物。再加上他敏锐地觉察到,这个女孩也是变化很大的样子,就更没有招惹的想法了。
所以在杨剑看过来,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就准备擦身而过。
“你们家里还是不打算买地?”
几乎快要走到桥的另一边时,倒是身后的杨剑主动开口了。
虽然得到了家中长辈的指示,不过两人的重逢毕竟算不上友好,更何况因为杨海龙的缘故,让他们更是在一开始,就站到了几乎完全对立的位置上,所以杨剑对于杨一的感觉,就和杨一对她的感觉一样。
有陌生,也有感怀,以及小小的失望——而最后一种感情,杨剑显然更多一些。
不过随着杨海龙的说服工作越来越顺利,不少族中说得上话的老人,出于为自己儿女子孙考虑的缘故,都站到了赞成卖地动迁这一边来,于是杨剑的母亲倒也不再催着她来使“美女计”。
至于这个下午的相遇,完完全全就是一场巧合而已。
“恩,毕竟是一家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心里面总是有几分牵挂的。就这么卖了,大家都有些舍不得。”
杨剑笑了笑,觉得不管自己现在和杨一说什么,比如经济展,比如到城市能够接触更广阔的天地,似乎也都没有什么用。有些人总是安于现状,一辈子不思进取。
不过好像也不能怪他,毕竟他没能像自己一样,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就经历了很多人要到二十多岁才能经历的事情。
杨剑平时看起来还是那个清清爽爽的女孩,但是几年来一边到处借读,一边跟在父亲身边,看着他在长三角辗转腾挪,从身无长物到现在的百万家产,她的眼界和心气已渐渐远同龄的女生。
所以杨剑的骨子里,其实早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就变得相当傲气。
而对于一个把父亲当做崇拜对象的女生来说,另一个和自己父亲不对付,并且看起来毫不出彩又小家子气的男生,无疑就是惹人生厌的了。
轻轻撇了撇嘴,杨剑显得很是成熟的笑了笑:“这样啊,那是要说你们心怀故土呢,还是坐井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