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马勇宏见镇民开始了骚动,眼睛一转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堵在众人面前:“老乡们,你们不要激动,我们明辉对溪止进行开发,这是大势所趋,不是哪一个人说不行就不行的,遵纪守法看清形势,这才是对你们最有利的做法嘛。”
“遵纪守法?”被人簇拥起来的祖宗耄老之中,杨一的三舅公杨天英格外冒火,被岁月侵蚀出刻痕的脸上写满了绝不退让的决心,就像是分明已经垂垂老去却依旧顽强守护着自己领土,直至最后一分钟的狮子。和他的目光微一对视,哪怕马勇宏也是越州地界上的强横人物之一,可现在也仍旧是下意识躲闪着这种目光:“你们现在没有得到我们的同意,就想进镇里搞强拆,这就是你说的遵纪守法?。还有,什么时候我们溪止的事情,需要外人来指手画脚了?大势所趋?我们祖祖辈辈住在这里的人都没有说什么,外人一句话就算是大势所趋了?我说这是放屁,是不要脸!”
“你这个老头子怎么说话的?我们有政府方面的批文!”马勇宏挨了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脸上也愈发挂不住起来,他此刻心头的火气,距离勃然大怒也差不太多了。如果不是顾忌到现在人多,简直跳起来抽面前这老头儿的心思都有。“什么批文?那些老房子的遗留问题到现在都没有解决!哦,你以为到去请几个官儿吃喝一顿,然后给他们送点儿钱,就能把土地证和产权弄到手了?我跟你说,想都不要想!溪止这边,我们三大家里面任何一家不同意,就没人能动那些老房子!”杨天英毫不示弱地顿了顿手中的拐杖,一步不退地站在马勇宏身前。
不等马勇宏叫骂,旁边几个老人也一起站了上来,纷纷七嘴八舌地训斥起来:“就是,那些老房子以前也都是我们三家族人的私产,怎么现在我们自家人都不清楚,就被外人一张嘴卖出去了?我跟你们说,现在不是五六十年代了,还兴搞什么充公的把戏!我们不会跟政府对着干,但政府也要给我们三家一个交代,这些房子的产权,还有土地使用权,那都要经过合法公开讨论才能定下来,在背后买卖不属于集体土地国家土地的地皮,某些人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盘。”
“上一届区政府来清量土地的时候,都没有说这些土地是公家的,怎么你们一来就有土地批文?批文是哪里的?不是哪个贪官一拍脑袋送给你们的把?”
三姓老人此时所说的,同时也是明辉集团看中的那一片地面,是溪止镇上遗留已久的老问题了。那一片颇有些历史的老房子在镇子的西北角上,也都是镇上三大家里面一些人的祖产,只不过在新中国建立后,由于之前的战乱疾病等等原因,以及后来的一场场运动冲击,使得那些房产的拥有人或背井离乡,或者早早离世,近二十栋老房子,被明确指认了遗产受赠人的还不足一二,剩下的几乎都算是无主之地。改革开放以后,溪止古镇的村委会——实则也就是三大家的宗族,干脆把其中几件院落拾掇出来,充当了仓库用地,这才给不明内情的人一种这些院子都是公家财产集体土地的假象。
而在九十年代中后期,当华夏第一个土地储备中心在魔都那边成立后,作为距离魔都最近的沿海城市,越州理所当然也仿照起了长三角老大哥的做法,同样成立在土地储备中心,来对越州,尤其是越州近郊和周边重点郊县城镇的土地,做过大规模的清查工作。上一次市土地储备中心和区政府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对这些院落的归属权产生了质疑,或者说是某些基于私利的想法更为合适。而理所当然的,镇上三大姓氏的老人们自然不会同意这个说法,在跟政府工作人员好一阵嘴仗以后,有关这些院落的争议也就暂时搁置下来。
但毫无疑问,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为今天的这一场冲突埋下了伏笔。
“怎么?白纸黑字,你们想不认就不认?我看你们是老糊涂了吧?”马强作为明辉集团里,联系上下层的基层干部,同时也算是实际做事情的打手头子,见自己的堂哥被几个老人围起来一阵絮絮叨叨的呵斥,顿时就怒上心头,一股子火气没头没脑地直冲天灵盖。本来现在就是大热天,虽然说镇子口的绿化做的不错,但毕竟是新近改造,在那些树木移植过来之前,为了保证成活率,也是减掉了大部分树叶,只留下少量的枝枝桠桠在上面,这时候人一多起来,哪还能保证不被太阳晒着?
天气不好,事情不顺,自然让马强的憋火直接爆发出来:“你们这些老狗*日的我跟你们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就算把你们都搞一顿,你看到时候公安怎么说?法院怎么判?给脸不要脸,还真的以为自己碰不得?草!”
马强本来还显得憨厚脸庞,此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刻意做出来的凶戾面孔,再加上大鱼大肉灌出来的满身横肉,倒也很有些让人心悸的架势。而对面的古镇居民虽然也有着保卫家园的勇气和不忿,但终究都是些本分人,见对方露出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模样,完全不准备讲道理了,也不免有些惴惴。
只是老人们都一步不让,年轻后生,还有那些壮年汉子们,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叔伯父辈们面对危险,自然也是握紧了手上的农具,权充作武器举了起来。
这时候,旁边那几个旅游局的办事员也着急上火起来,眼看着一场调解就要变为群体性冲突,他们这些直接当事人哪里还做得住,赶紧拦在两拨人马中间使劲儿说和,但效果却只是聊胜于无,几乎就没人听得进去他们的劝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