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八年十月,京城的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给古老的北京城染上了一层素色。与素色相对应的,刚刚登基三个月的泰昌皇帝驾崩,年仅十六岁的天启皇帝即位。皇位的过快更迭引发朝堂高层的混乱,朝廷各部门的运转受到极大影响。
就在此时,山西巡抚徐绍吉请求赈粮的折子递到内阁,内阁把折子发给户部,让户部着手解决。但这个时候户部尚书、户部侍郎等户部高官正忙着和天启皇帝的养母争斗,再加上户部存银不多,山西方面请求赈粮的折子在全国各地请派军资粮饷的折子里并不是特别重要,便把折子发派到一名户部主事手里,让他前往山西,协同山西巡抚筹措粮食,自己克服难关。
户部主事,品级为正七品,和县令品级相当,在高官如云的京城里可以算是个闲职,一般户部都是有什么杂事才交给主事去办,比如出差给地方上传个口信,或者是协助清点物资啥的。接到去山西命令的主事很是头疼,怎么都想不到上面的大人们会把这样棘手的任务交给自己。
上头话说得好听,是让自己协助巡抚筹粮,但山西巡抚可是从二品大员,哪会理睬他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况且,现在,从山西巡抚递上的折子看,山西的局势并不平静,不知道是否跟四川一样,已经出现叛军了。户部主事考虑到自己的安危,本想去申请一些护卫人员,但没人理睬,不得已,情急之下想到了自己的一位老乡兼后进,正好在京城游历,其人能文能武,在读书人中是个异类。
“建斗啊,来京城有段时间了吧,可还适应?”户部主事在京中的一家小客栈里找到自己的这位老乡。
被唤作“建斗”的年轻男子见是户部主事,急忙行礼道:“小生多谢大人关心,只是京城物价高,小生囊中羞涩啊。”说完还苦笑了一声。
户部主事哑然,跳过这个话题,又问了一些经义方面的问题,最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建斗,你父让你来京城游历,是为了能让你避免闭门造车。如今,我要去山西跑一趟公差,想带你去看看,不知你意下如何?”
年轻男子急忙忙点点头,道:“愿意,我愿意,大人。”
“好,不过此去一路上不是很太平,我听说你善使弓,给你备了副弓箭。”
“多谢大人。”
这个被户部主事诓去当免费护卫的年轻人便是卢象升,建斗是他的表字。今年他刚中举人,本来他想直接参加会试,但其父认为卢象升太年轻,阅历太少,此时参加会试不合适,便让他跟前去参加会试的举人一同前往京城,增长见识。
准备妥当后,户部主事便带着卢象升还有两名随从,前往山西。卢象升是江南人,来京城是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北上,对北方了解甚少,此次一出京城,就感受到北方局势确实如同一些山陕两地的学子所说的那样,蕴含巨大危机。
京城外面还没感觉,途过保定府时,开始见到一队队的流民,往京城方向走去。到了真定府,不仅流民变多了,路上的强盗贼寇也频繁出没,中间四人还被一伙强盗围过,若不是卢象升射死领头的人,吓得群盗四散,这四人还真可能被抢掠了。
户部主事在脱险后,后怕道:“真没想到,直隶之地,兵备竟然如此松弛!”
卢象升默然不语,在江南,在京城,看到的都是花团锦簇,真没想到,北地地方局面竟是如此。
后续的路程四人只走官道,过娘子关,进入山西,到达太原府。正如户部主事所想,他连山西巡抚徐绍吉的面都没见上,徐绍吉只是派了人对他说了一句“知道了”便不再管他。户部主事没法,只能暂居太原城,现在回京城也不好交差。
卢象升很好奇山西的局势到什么地步了,便借着主事的关系联络上了永宁州知府,得到一些消息。
现在的永宁州,最震惊官场的事便是连续两位小旗被杀,并且杀人者毫不顾忌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吴敏、杜松”,这跟造反已经没啥区别了。卢象升得知后,对这两位所谓的造反者很感兴趣,便对户部主事说自己想去一趟永宁州。
户部主事是打算在太原府待一段时间,没啥危险,便同意了卢象升的请求,并让他注意安全,不要乱插手。
在卢象升,这位日后缔造天雄军的明末顶梁柱,赶往永宁州的时候,谭良栋这方也出了点状况。
此时距离吴敏、杜松把王家的存粮安全运到刘垣圪坮的后坡已有半个月时间。在这半个月里,从刘垣圪坮过境的流民越来越多,而这也引来了卫所兵。刘垣圪坮以小村落为主,每个村落不过几十人,面对大股流民和武装的卫所兵根本无力应对,一些过于靠近河谷地带的小村子惨遭抢掠,山里的村落也时不时被一些过路的卫所兵打秋风。
在这中间,曾有一伙流民和一小队卫所兵要打后坡的主意,被吴敏带着训练了十天的矿工给打退。这一事被周边的小村子得知,纷纷前往后坡,想请后坡上的人帮他们赶走流民和卫所兵。
吴敏、杜松都不擅长这些事,对蹲在窑洞外边院子的各村头面人物不知怎么处理。杜松想把那些人赶走,被谭良栋劝住,提出自己的建议:“吴队正,杜队正,我有一个办法。”
然后,谭良栋把自己的方法说了出来。在谭良栋的设想里,他要把刘垣圪坮的村子都集合在一起,后坡这边可以保护他们免受流民和卫所兵的侵扰,但对应的需要他们给后坡这边交粮,算是交了保护费。同时,让各村轮流派青壮到后坡接受训练,可以有自保之力,而这个措施,也会让后坡和各村合为一体。
杜松听完谭良栋的想法,很是赞同,“不错,到时咱在岢岚州这一块就出名了!”
吴敏考虑了一阵,道:“好,就先这样,良栋你和我出去,跟他们谈。”
蹲在院子的各村头面人物,在听到吴敏说愿意和众人一起抗击流民和兵匪时,都很高兴,但在听到要交粮时一个个绷起了脸,再听到最后的派青壮过来训练时,一个个陷入沉思。
“这位当家的,我想问,你们让我们交多少粮?”一个老头考虑了一阵后,朝吴敏问道。
吴敏示意谭良栋回答,谭良栋回道:“这位老丈,这要看您村子里有多少人?每个青壮两斗粮。”
众人哗然,纷纷表示太多了。
那个问话的老头继续道:“这位小后生,空口无凭啊,你这光说让我们交那么多粮,老汉哪知道你能保护得了我们?”
吴敏接道:“老丈,你这个说法就不对了,若是我们都保护不了你们,那你们手里还有粮食吗,我们又怎么收到粮食?”
经过一下午的扯皮,最后后坡和村民们达成协议,在赶出流民和卫所兵后,各村落按照青壮数每个人交两斗粮,之后各村落送过青壮接受训练,这些青壮由后坡管饭。
约定达成,杜松带着十名自己的手下和十名训练了半个月的矿工守在受流民和卫所兵侵扰最严重的一个村落,吴敏带着剩下的矿工守在刘垣圪坮最前面的河谷,阻拦流民和卫所兵进入刘垣圪坮。谭良栋则留守后坡,在后坡,谭良栋已经是第三号人物了,主管整个后坡的后勤,老谢在一旁帮衬。
吴敏和杜松每阻拦一次流民或卫所兵都报一次自家的名号,慢慢的,“岢岚盗”吴敏、杜松的名号在流民中慢慢流传开来,吴敏得知这一消息后,很是无语,但没办法,既然已经流传了这个名号那就只能立起这个名号,标志就是一面红旗。说到这个红旗,杜松本想打一面刺着猛虎的红旗,但后坡实在是太穷了,能刺绣的布一块也没有,就连被当作红旗的布都只有一块。
谭良栋看着后坡打出的红旗,心里有些感慨,难道这也是一面将要被用鲜血染红的旗帜吗?
各村落有样学样,纷纷打起红旗,一时间刘垣圪坮红旗招展,流民们见了红旗后直接走过,卫所兵们也对插着红旗的村子视而不见。
经历了将近一个月的努力,吴敏和杜松终于把流民和卫所兵阻挡在外,刘垣圪坮的各村落也守信用,给后坡交上粮,顺便把想要训练的青壮也送了过去。村民们都很精,送过来的几乎都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和谭良栋现在的年龄相当,正是食量最大的时候。
吴敏把这些十五六岁大的小子编成一队,甩手交给谭良栋,让他先带一段时间,自己则继续守在河谷,这段时间一直有小股卫所兵游弋在外面,吴敏猜测是镇西卫的人。
吴敏的猜测没错,“岢岚盗”不仅流民在传,卫所兵也在传,镇西卫的长官千户也得知了“岢岚盗”,并且知晓头目是吴敏和杜松,千户联想到前段时间永宁州知府传过来的海捕文书,杀了两个小旗的人也叫吴敏、杜松,便对手下的一个百户道:“你带着人到那刘垣圪坮看看这‘岢岚盗’是怎么回事,记住,不要轻举妄动!”
在百户带人出发时,在永宁州待了有一个月的卢象升借着永宁知府的关系,来到镇西卫,见到千户,表示自己要一起同往。举人的身份对千户还是有一点压迫力的,千户答应卢象升的要求,并让百户好好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