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1年,即天启元年,正月,气候异常寒冷。谭良栋躲在窑洞里,坐在被烧得暖暖的炕上,感觉舒服极了。自从吴敏、杜松把人都带回后坡以后,再加上气温的降低,谭良栋的第三队便停止了训练,不过五个队长还得到后坡来,跟着谭良栋学习。
“啊……嚏”,杜松打了个喷嚏,入冬以来,杜松为在手下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勇猛,直接用刚打上来的井水洗澡,结果给感冒了,躺在炕上的他有气无力道:“唉,这鬼天气,我记得去年没这么冷啊。”
吴敏往灶里添了一块煤,让火烧得更旺,面带严肃之色道:“这气候有些反常,前年、去年的冬天也是这么冷,然后来年的春天就旱了。良栋,你说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很有可能,吴老哥你的话提醒了我,现在这么冷,那等开春了会不会……”
在私底下,谭良栋称呼吴敏、杜松为吴老哥、杜老哥,公开场合下是吴当家、杜当家。
“不好说。“吴敏神色凝重。山陕两省已经连续干旱了两年,这要是再旱一年,真的要出大问题了。
谭良栋给自己套了一层外衣,对吴敏、杜松道:“我出去一下,找个有经验的人了解一下情况。”
吴敏点点头,“多了解一点,我们也得做做准备。”
晋西北的黄土高原,庄稼地是一块块的,分布在各个山坡上。谭良栋找到张应宸,让他帮自己引见一下刘垣圪坮这里最有经验的老农。这时期人们的平均寿命很低,在普通人家,能活过五十的就算是高寿,活过六十的就算是祥瑞。张应宸带谭良栋找到的是刘垣圪坮的种田能手,今年五十多岁,种地种了有四十年,经验相当丰富,按辈分来讲还是张应宸的三爷爷。
“三爷爷,谭队正找您来请教问题了!”张应宸走进老农的家里,大声叫唤道。
出来迎接谭良栋的是一位满脸沟壑的老人,笑眯眯的看着张应宸,然后对着谭良栋道:“这位就是后坡的了,老汉只是个种地的,不知道小后生有什么要请教?”
谭良栋拱手拜了拜,请教道:“老师傅,你好。今年冬天如此寒冷,往年也是如此吗?”
“哦,你说这个,今年天气确实要冷得多,去年、前年也是如此,大前年没这么冷,再往前老汉就记不太清了。但听老一辈人说过,这冬天是一年比一年冷了,冷的时间也是越来越长了。”
“那,去年、前年旱的厉害,大前年也是如此吗?”
老农想了一阵,回道:“大前年,倒没有旱得这么厉害,我记得那个时候的庄稼还是有水的。哦,对了,大前年有没有下雨我记不清了,但那年我记得后山的那条河沟里还有水,当时浇地就是用的那里的水。”
“河沟?”谭良栋来刘垣圪坮这么长时间了,还真没在这见过小河小溪啥的。
张应宸在一旁解释道:“以前后山是有条河沟,去年夏天之后里面的水就干了。”
黄土高原上的人基本就是靠天吃饭,故有“春雨贵如油”之说,而从老农这里,谭良栋肯定晋西北这已经连续三年春天没下过雨了,而这都与之前冬天的酷寒有关。突然间,谭良栋想到一个词,“小冰河时期”,谭良栋的脸色一下变了,如果自己后世所推的“小冰河时期”正确的话,那么今年的春天也将没有一滴雨。
谭良栋匆匆辞别老农,都顾不得和张应宸招呼一声。张应宸刚想追出去,老农拉住张应宸,一改之前的笑眯眯,脸色凝重道:“应宸,刚刚那后生问的这些事情,让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到时若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跟着那后生,我瞧着那个人,是个有办法的人。”
张应宸点点头,在谭良栋这里,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也十分向往谭良栋给他们讲述的一些东西,谭良栋在他心里,不只是一名队正,某种程度上也是他的老师。
回到后坡,谭良栋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吴敏。吴敏大吃一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春耕进行不了,那就会爆发更大规模的流民潮,而且不会局限在陕北和晋西北,将会蔓延至两省全境。
杜松也被惊起,在刘垣圪坮待了三个月,他已经习惯有个根据地了,不想再像以前那般流窜了,“那怎么办?”
谭良栋分析道:“一旦今年继续大旱,粮食一定会减产,因此我们必须要保护好手头掌握的粮食。再一个,我们要和这里的人加深合作,今年不能再收粮食了,我们自己开垦一些地,能收多少是多少。”
“既要保护村子,又要开地,这活是不是太多了。”杜松迟疑道。
吴敏摆摆手,“这一点也不多,到时真要旱起来,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活多活少算什么!”
谭良栋此时急切希望卢象升可以找到土豆或是番薯,这两种作物耐旱能力强于粟米(小米),产量高于糜子,若此时能在陕北和晋西北推广开来,虽然解决不了大旱带来的影响,但也能保证两地最基本的口粮。
三月,开春,刘垣圪坮的村民们开始春耕。翻开松软的表层土,露出来是干燥的土壤,只要是干过农活的都知道这是土里缺水的表现,但人们没有办法,依旧把去年选好的种粮种了下去,同时心里祈祷老天爷快点下雨。
可惜,世界的运转是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正如谭良栋和卢象升所辩论的,“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也不为任何人所动”,到了四月份,整个天空都没有一点要下雨的迹象。
整个刘垣圪坮的人都慌了,所有人每天都去自家的地头上,数那可怜的几个破土而出的嫩芽,有些人陷入了绝望,从村里公用的井里打水来浇地,这一做法很快被人阻止,连续三四年的干旱,让本就缺水的黄土高原更是雪上加霜,村里仅有的几口井已经有了干涸的迹象,若是放任人们拿井水去浇地,到时候还没被饿死就先被渴死了。
这次的干旱侵袭了陕西和山西两省,去年冬天稍微被压制下的流民潮立刻爆发。这一次的流民不再是往常那般讨饭吃,从流民中艰难活下来的人,已经深深的明白一个道理,饭是讨不来的,只能靠抢。
一时间,各地流寇四起,有些成规模的流寇甚至有能力攻打县城,陕北糜烂,晋西北混乱。岢岚州,镇西卫,千户接到上头的命令,消灭流寇,维护地方局势。已经上了千户心头的“岢岚盗”自然成了首选目标,千户集结镇西卫所有能战之人,共计七百五十人,配武器者五百二十人,号称一千人,朝刘垣圪坮前进。
和这个时候的所有卫所一样,镇西卫也是缺粮少饷,千户在出发前曾向岢岚州知府请粮,被各地民变搞得头疼的知府只给了千户四个字,“就地取粮”。
千户没法,只给下面的士兵们配了一天的粮,剩下的就靠“就地取粮”了,所有人轻装出征。因此,镇西卫整体士气并不高。
在整个刘垣圪坮陷入对庄稼歉收的恐慌中时,镇西卫的人也陆续抵达刘垣圪坮外围,被一直在外警戒的吴敏队发现。
消息传回后坡,吴敏当即把杜松、谭良栋叫来,道:“打,还是逃?”虽不清楚镇西卫来了多少人,但就靠着后坡这点人打,怎么都打不过。
杜松沉默,后坡真正跟他们一条心的也就吴敏队和他自己带的队,满打满算不过五十人,怎么打?但要逃的话,以他的性格,说不出这话来。
谭良栋也陷入了沉思,打,光靠后坡这点人,跟找死差不多,不打,直接逃得话,他们这支队伍就跟那千千百百的流寇一样了,结局并不会好。正在此时,张应宸和刘文景来报,镇西卫千户已经派人跟刘垣圪坮各村的头面人物打过招呼了,要他们和“岢岚盗”划清界限。
“应宸,文景,多谢你们过来相告。我现在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们,你们做不做?”谭良栋在听到千户要让人们跟后坡划清界限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个东西。
张应宸和刘文景对视一眼,回道:“遵队正令!”
“好,你两去打探一下,外面的卫所军带没带粮食。”
在张应宸和刘文景走后,后坡的院子来了一大群人,都是各村的头面人物。一位年龄偏大的老汉出来,对吴敏道:“吴当家的,我们刘垣圪坮小胳膊小腿的,掺和不起您跟镇西卫之间的大事,求您啊,离开这刘垣圪坮吧!”
“你……”杜松大怒,这老汉太不识相了。
老汉唱完红脸,又一个稍年轻出来的唱白脸,“吴当家,我们也不容易啊,您这走了,我想那外面的官军也会走,到时候,您若想回来,我们这也欢迎你。”
谭良栋出来说话:“你们怎么肯定,我们走了,官军也会走?”
老汉回道:“千户说得,我想那么大的官,不至于骗我们小老百姓吧。”
谭良栋冷笑不说话,以现在官兵在民间的名声,这老汉能相信才怪,说到底,还是这些头面人物们想让后坡的人离开,吸引镇西卫追击。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意同官兵合作,曾受卫所兵抢掠的站出来,直言让后坡的人留下来,大家一起和镇西卫斗。但终究还是心存侥幸的人多,慢慢的场面陷入了僵持。
“报……”院外传来张应宸的声音,张父在人群中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当即出声道:“小兔崽子你干嘛,还不赶紧回来!”
张应宸顾不得理会父亲,大声报道:“队正,外面的官兵没有带粮!”
这一声音一下让整个院子陷入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