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翁,永宁民变,究其原因还是缺粮,我路过永宁府时,知府跟我说今年永宁秋粮是一粒也没收上来。东翁,您看,与其继续催粮,倒不如……”徐先生说到这停了下来。
布政使倒无所谓,接过了徐先生的话头:“免掉永宁的秋粮,是吧。”
徐先生点了点头。
“你以为我不想免啊,但这谈何容易。吏部的张问达跟王大人关系不和,一直紧盯着我,你看着吧,今年的考课他必定给山西评个下下等。若不是赵南星赵大人从中缓和,我看我这布政使是当到头了,你说,在这种时候,我怎么敢提出免征秋粮。巡抚大人病重,一旦出了问题,受到各方责难的就是我!”
布政使叹了口气,他现在明白了为啥按察使在徐绍吉病重后不表态,反倒比以往更安静。这山西啊,现在就是烫手的山芋,若是摆不平晋西北的民变,他这布政使就真当到头了。
徐先生看着布政使愁眉苦脸,心中对自己的这位东翁看轻了几分。这世上哪有光收获不付出的事,若想更进一步,只能选择摆平晋西北的事。想到这,徐先生继续道:“东翁,如此看来,岢岚盗是必须要招抚的。”
“他们不是不答应我提的条件。”
“东翁,招抚这件事只能缓不能急。我们可以先给他们释放一点善意。”
布政使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先解除对他们的封锁。”
“是的,东翁,我在柳林时注意到他们的煤都堆积起来卖不出去,我们可以先准许汾州、晋南的商人们去买煤。现在商道被永宁乱民堵截,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让岢岚盗清除乱民,又能防止他们同乱民合流,此乃一举两得之事。”
布政使听了徐先生的话后点点头,道:“可以,还有一点,以后不要再叫岢岚盗了,在各地文书中统一称呼为吕梁营。还有,岢岚盗不是有三个当家,那就以吴敏为千总,另外两个为把总,不能再当家当家的叫了。”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东西,布政使可以一人决断。
“东翁高见。”
岢岚盗,这是原先官方对吴敏等人的称呼,从今往后,这一称呼废除,改为吕梁营,并同时授以吴敏千总之称,以示朝廷招抚之意。
这次徐先生并没有亲去,只是派了自己的得力手下去了后坡,把布政使的“善意”传达了。
解除封锁对谭良栋的影响最大,谭良栋从吴敏处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抽调了三个旗和两百跟着第三营训练的矿工,打着吕梁营的旗号赶赴文水城。吕梁营的旗帜还是沿袭以前的红旗,打在队伍的前头。
文水城位于汾州府境内,是一个商贸重镇。柳林是永宁最大的产煤地,在布政使封锁柳林后,从汾州和晋南要买煤的商人便只能去临县、中阳购买,但这两地的产煤量毕竟不多,再加上入冬后两地出现暴乱,煤矿全部停产,导致靠永宁供应煤的州府煤价被拉高。
在布政使解除封锁后,文水城聚集了一大批前来购煤的商人,但由于永宁多地暴乱,商道全被阻截。其实到了现在,布政使的解除封锁完全就是单方面的,只是解除了对商人们的限制,至于柳林方面,还得谭良栋自己想办法打通商道。
五百整齐的行军队伍对流民还是很有威慑力的,顺利通过中阳后,便进入汾州府地界。在徐绍吉还能处理政事的时候,汾州府和永宁州边境还有前卫的人驻守,在左卫兵败退守镇西卫、徐绍吉病重后,前卫的人怕自己老家出问题,把人都撤回千户所,布政使对此无可奈何,纵然他有钱粮,但他没有调动兵马的权力。
得到布政使消息的商人们聚集到交城的一处客栈里,在得知吕梁营的人来了后,立马到交城外迎接。
此时的交城和柳林一样,只是作为汾州府和永宁州的一个交通要道,并未在此设县。谭良栋在抵达交城外时,看着已经颇具规模的交城暗道:“不愧为汾州晋商的交易中心,比永宁的几个县城要强多了。”
早已等候多时的商人们在见到谭良栋后,立刻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交城商会的会长梁赞。
谭良栋让自己手下的人暂时先驻扎在交城外,就带着两个亲随跟着梁赞进了商人们聚集的客栈里。
在到客栈的路上,谭良栋问道:“梁会长,此次过来的掌柜们都是为了买煤吗?”
梁赞点头道:“谭把总说得没错,现在永宁那边有些不太平,煤运不出来,我们这些靠煤吃饭的便想到了您,谭把总手下尽是精兵强将,小小的乱民是手到擒来。”说到最后梁赞给谭良栋拍了个马屁。
谭良栋笑笑不语,由于时间紧急,谭良栋并没有在汾州府调查过煤的行情,不知道价格应该定成多少,故打定主意待会进了客栈少说多看,看看这汾州府和晋南的商人们是个什么说辞。
进了客栈,梁赞把谭良栋介绍给了众商人,中间自然是说了很多漂亮话。一番话下来后,席间就热闹起来了,主持席面的掌柜让人送来汾酒。谭良栋作为晋省人,怎不知道家乡最具盛名的酒,在后世,市面上流行的很多都是勾兑过的,没有那种醇香。端起一杯,抿了一小口,一股浓厚的醇香直入身体,赞道:“好酒!”
一旁作陪的梁赞笑道:“谭把总,这可是直接从杏花村取过来的,老师傅亲自酿造的。”
“确实不错。”谭良栋把自己杯中的酒喝完,赞道,然后看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现在各地缺粮,这杏花村还在酿酒,就不怕没粮食吃?”
梁赞听出了谭良栋的意思,苦笑道:“谭把总说笑了,这都是前些年酿的,现在粮价都突破天际了,谁还敢拿去酿啊。”
“那这不更好,你们正好可以从别处运粮到这,转手卖掉,岂不是能大赚一笔。”谭良栋笑道,不过笑容中还带着点别的意味。
梁赞没法回应谭良栋的这句话,刚好有个掌柜走过来,梁赞立马给谭良栋介绍这个掌柜,把谭良栋的话给滑了过去。
谭良栋也不以为意,这次宴请本身就是煤商们对谭良栋的一个试探,到目前为止大家还没谈到正事上,都是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来拉近关系。
宴席过后,谭良栋回了驻地,立刻叫来张应宸,让他去查一查梁赞的底细。早在柳林的时候,谭良栋就苦于自己缺乏有效的信息渠道,便让张应宸从第三营和矿工中选拔二十名口齿伶俐、会讲多地方言的人,这次出兵,便带着这支队伍。张应宸得令后,立即把自己手底下的人散了出去,到交城的各个地方,用这边的方言跟本地人交流,从中打探出对自己有利的信息。
很快,谭良栋便知道了梁赞的不少信息。梁赞的本家是晋南祁县的梁家,在祁县能排进前五。这个时代的晋商大本营在祁县、太谷、平遥三县,能在祁县排在前五,这足以说明梁家的财力雄厚。梁赞是祁县梁家的分支,在交城有自己的一份产业,靠着和本家的关系,梁赞当了这交城商会的会长。
除了梁赞的信息,谭良栋还知道了不少晋商在外风传的事情。比如某某家是朝里某位大人的钱袋子,每年到京城给送多少多少钱,某某家跟边镇关系不一般,专做口外生意,甚至还做杀头的买卖。
这些消息有的是捕风捉影,有的是空穴不来风,谭良栋听完后摇了摇头,想到了自己了解的晋商。晋商是个非常庞大的群体,里面有和后金鞑虏私通的民族败类,也有襄助革命知晓大义的英雄,但更多的还是随波逐流、谨慎小心的小商人,他们面对朝廷的压榨和社会的不理解艰难生存,靠着四处奔波运送财货来赚取点微薄利润,一代代的积累,才形成了晋商这一规模庞大的商人团体。
而在晋商团体中,有那有识之士已经认识到大笔金银在交易过程中的繁琐和资本与商品之间的微妙关系,做起了票号生意,是中国最早具有金融意识的一批人,比同期只知挥霍享受的两淮盐商不知强到哪里去。
据谭良栋所知,梁赞的本家梁家旗下就有个小票号,不过,可惜的是,这梁家在外面盛传着是做杀头买卖的,这点谭良栋倒不怀疑,因为,二十多年后,清兵入关,册封的八大皇商里就有一个叫做梁嘉宾的。
晋商的水很深,谭良栋暂时撇开这个问题,考虑交城商人们的事。前来交城跟谭良栋买煤的商人们大部分都是二道贩子,汾州府的市场太小,一般的平民百姓是烧不起煤的,商人们从谭良栋这里拿到煤后,大部分售往晋南和太原府,这两个地方达官贵人和大商人多,能烧得起煤。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定价,若煤的定价过高,那商人们肯定就不会从谭良栋这里走货,这次来交城就只能做一锤子买卖,若是定价过低,那谭良栋的损失就太大,以现在的情势来看,从柳林往出运煤肯定得靠谭良栋,出价过低谭良栋是不会接受的。
“看来,只能等明天的正式商谈了。”谭良栋自语道,事关吕梁营的财源,谭良栋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