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巡抚衙门内堂里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
刘策坐在椅子上,扔杯子时用力过度的手还在微微颤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两份文书,一份是他截下来的锦衣卫报告,一份是卢象升写给他的信。
“胡闹!”刘策真的是愤怒了,他提拔卢象升,是要让卢象升在吕梁制衡吕梁营,但现在,卢象升和谭良栋明显是走在了一起,还做出了这么大的事。
更让刘策恼怒的是,吕梁出了这么大的事,永宁知府、其余各县的官员什么都没报上来,要不是永宁的锦衣卫还没废,他刘策什么也不知道,还有他抱于希望的镇西卫,更是完全废了,蜷缩在镇西卫里,什么也干不成。
盛怒之下的刘策立即提笔写了一份公文,措辞严厉,让中阳县令卢象升来太原面见。
永宁府,卢象升在送出书信后,便用知府大印为各地送来的地契、鱼鳞册盖印。为了让农户们安心,谭良栋和卢象升两人直接动用知府大印盖章。
天启时的明朝廷还是人们心中的正统,百姓们虽然痛恨官府的贪污腐败,但很多事情不得到官府的承认,百姓们是无法安心的。
“卢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两天后,刘策派出的人到达永宁府,“请”卢象升到一趟太原。
卢象升看了公文,刘策的措辞极其严厉,就差没直接说卢象升扰乱地方。
“两位,等我回中阳县衙处理完事后,再跟两位去太原,不知可否?”
刘策派出的人略微犹豫后便同意了,毕竟卢象升是刘策这一派的人,这次回太原搞不好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不必因为这样的小事得罪巡抚大人的干将,便同意道:“好的,卢大人,但请尽快。”
回到了中阳,卢象升立刻派人联系谭良栋。谭良栋此时正在中阳的村子里,得到消息后立刻赶往县衙。
“巡抚大人这要是干嘛?”谭良栋看完公文,虽然措辞很严厉,但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东西。
卢象升沉声道:“刘大人这是要问我话,看来他对你我的合作相当不满。”
谭良栋把公文放下,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卢象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良栋,如果吕梁能保持现在的局面,你能做出的让步有多少?”
“怎么讲?”
“这次去太原,我准备拿夏税秋粮换知府!”
谭良栋皱起了眉头,刘策提拔卢象升,就是为了恢复吕梁的夏税秋粮,当初卢象升还因为这个跟谭良栋差点起了冲突。
“夏税秋粮……”卢象升的目的很明确,这次他回太原,若是给不了刘策交待,很有可能被换成一个闲职。但若是他能给刘策一个恢复吕梁稳定、重收夏税秋粮的功绩,那么刘策也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交待。
“好,我同意。但是建斗,光有这个还不够,还需要一些东西。”
“什么?”
“吕梁营只认你一个永宁知府!”
卢象升笑了笑,认真道:“良栋,谢谢你!”
谭良栋摇摇头:“你不必谢我,吕梁的稳定非要一番变革不可,我的身份又是一介武人,那些官员要么怕我要么鄙我,唯有你卢象升,和我理念一致,可以合得来。”
“好!”
卢象升离开后,谭良栋立刻集合吕梁营各部,一路是驻扎在中阳的张应宸部和驻扎在房山的屈凉部,再加上谭良栋的亲卫营,直接去永宁府。另外一路是驻扎在岚县的刘文景部、驻扎在临县的牛凉部和驻扎在兴县的康军伟部,三部合成一路,包围镇西卫。
同时,谭良栋以煤炭协会会长的身份召集了矿主们,让他们四处散播消息,吕梁的老百姓认卢象升这个官员,吕梁营上下也都认可卢象升。
矿主们不敢违抗,《土地条例》让矿主们吓坏了,这些矿主本身也是各地的地主,在这次行动中,加入煤炭协会的矿主是少数的配合吕梁营行动的地主。他们舍不得丢掉煤矿,在土地没有希望留下来后,便被迫接受了《土地条例》。
这其中也有铁皮炉子和蜂窝煤的功劳,铁皮炉子售往晋南后,极其火爆,大户人家基本是家家买一个,连带着蜂窝煤也大卖,相比较燃烧后产生大量炉渣的散煤,蜂窝煤更加整洁。
矿主们手里的门路不少,很快消息就传遍整个晋南,继而传遍整个太原府。
卢象升抵达太原后,刘策并没有直接见卢象升。随着卢象升的名声传开,东厂在太原的领头太监李德芳,记起了他派到吕梁的小陈子,好像有一段时间没给他回信了,趁着这个机会找到卢象升,要个说法。
李德芳是个审时度势的人,他做事,事有可为就去做,若是阻力太大就果断撤,小陈子在吕梁没了音信,这说明吕梁的事没法继续进行下去,李德芳不会选择和吕梁营硬刚。
不过现在卢象升到了太原,李德芳找上门去,既然吕梁营只认卢象升,那就以小陈子的事情,从卢象升身上敲点东西。
然而,李德芳失算了,卢象升是什么人,去边镇砍过蒙古人,在吕梁联手谭良栋架空知府,朝堂上权势滔天的魏公公在卢象升眼里就是皇帝的家奴。
李德芳被卢象升骂出了驿馆,任谁那样都会恼羞成怒,何况是本就小心眼的太监。李德芳在卢象升住的驿馆外,公开道:“卢象升,惹了咱家,你活腻歪了!”
这些事情都被刘策知晓,在卢象升来太原后,刘策的火气就消得差不多了。怒气换成了担忧,吕梁营搞出的《土地条例》,从此以后吕梁百姓只知吕梁营,而不知朝廷,可以说就是赤裸裸的割据了。
要搁以前,一旦发生这样的事,要么派大军剿灭,将地方势力完全消灭,要么派一得力官员去治理,同地方势力合作,最后将功劳安在朝廷的头上。
但是现在,派大军剿,以前又不是没派过,现在吕梁营的实力更强了,武力解决不了。正好在此时,吕梁营上下只认卢象升的消息传到太原,也进了刘策的耳中,这让刘策有了新的打算,但这一切都有个前提,这次问话要让刘策满意。
在卢象升骂走李德芳后,刘策派人传唤了卢象升。
巡抚衙门,刘策坐在椅子上,卢象升站着。
“建斗,吕梁发生的事,你有什么解释?”
卢象升沉声道:“大人,吕梁要想稳定,必须得要老百姓们吃饱饭。那些乡绅肆意压榨百姓,趁着天灾大量兼并土地,使得吕梁流民遍地。”
“这么说,吕梁营搞的那个《土地条例》有你的份?”刘策紧盯着卢象升。
卢象升眼皮跳了跳,咬牙道:“是的,那份条例是我同意的。”
刘策听了卢象升的话,原本皱在一起的眼角舒展开来,他最怕的是吕梁营做了所有的事,朝廷官员们都被架空,现在看来,是知府被卢象升架空了。
“建斗,自古以来文武殊途,现在各地都在传卢谭,卢就是你卢象升,谭就是吕梁营的千总谭良栋,你们的关系太近了。”
卢象升解释道:“大人,吕梁的情况复杂,学生不得不这样做。学生和谭良栋合作,恢复了吕梁的稳定,明年起就可重收夏税秋粮。”
刘策在听到可以收夏税秋粮后,愣了一下,连忙道:“那吕梁营了?”
“据学生了解,谭良栋的意思是直接让知府衙门拨付钱粮,维持吕梁营。”
刘策沉默了,谭良栋的话已经很明了,夏税秋粮可以交,但要让卢象升当知府,看来对他刘策很不信任。
“对了,那李德芳找你干什么去了?”吕梁的话题到此为止,刘策该问的都问了,卢象升该说的也都说了,再继续下去就犯了官场的忌讳了。
想到李德芳找自己来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卢象升不满道:“这老阉人找我要人,他前段时间派了个小太监去吕梁,被我给扣了。”
“你这胆量……”刘策笑了,他都不敢得罪李德芳,魏忠贤在朝中势力越来越强大,没想到卢象升毫不畏惧。
闲聊了一会,缓和了气氛,刘策站起身来,对卢象升道:“建斗,永宁知府年迈不堪,快到了致仕的年纪,你在中阳县令的位置上已有两年,做出不少事,按理来说把你提到永宁知府的位置上也不为过。”
卢象升静静的听着。
“但是,现在朝堂形势不明,阉党来势汹汹,明年就是大考,户部的赵南星大人这些日子压力很大。”
“所以,建斗,再有两个多月时间就是明年,你要稳定住吕梁的形势。到时,无论阉党再怎么找事,都夺不了你应得的。”
“学生明白。”
卢象升走后,刘策摇了摇头,他还有一件事没说,随着魏忠贤的势力越来越大,朝堂上拜在魏忠贤门下的官员也越来越多。魏忠贤为了聚拢阉党,自然要给手底下办事的官员好处。
很不幸的,山西巡抚的位置被人看上,朝堂上魏忠贤的人已经开始运作,和阉党作对的东林党也不甘示弱,在即将到来的大考上动作频频。
刘策感觉很悲哀,无论是他,还是卢象升这样的地方官员,都不由自主的陷入了党争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