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武山上,谭良栋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李言欢正在偏房里煮饺子。北方的除夕夜也是团圆夜,不论贫富,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饺子,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一顿饺子也算得上是美食了。
李言欢捞出了满满的一大碗饺子后,端到桌子上,笑着对谭良栋道:“良栋,你掐一点皮和馅,给灶王爷、天地、土地、门神、城隍上一点。”
除夕夜开饭,必须先给各路守护神上香上供奉,并再燃一支爆竹,在爆竹声中开饭。
以往李言欢不在的时候,两次谭良栋是和吴敏、杜松一起过的,一次是在大同镇守边,和吕梁营的将士们一起度过的。今年有李言欢在,除了留下必要的当值人员外,谭良栋让其他亲卫回家过年去了。
谭良栋放过爆竹后,回到屋里,李言欢已给他备好了小碟子,里面点了醋。
这醋是晋南的商人送给他的,正宗的宁化府老陈醋,醇香十足。
“怎么样,还好吃吧?”在谭良栋吃了几个后,李言欢双手托着下巴问道。
“好吃,你也来点。”说着谭良栋给李言欢夹了两个饺子。
李言欢笑嘻嘻道:“你先吃,不够了我去煮。”李言欢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十分可爱。
“嗯。”
谭良栋和李言欢,边吃边聊,最后聊到了半夜。若是一个局外人在旁边听着他们的聊天,绝对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废话,但这很正常,热恋中的情侣几乎都是这般模样。
后半夜,谭良栋把李言欢送回专门给她准备的客房。李言欢由于喝了点汾酒,脸蛋红通通的,凑近谭良栋耳朵前,低声道:“良栋,你真好!”说完后迅速在谭良栋右脸颊点了一口,然后赶紧跑回客房,关上了门。
谭良栋摸了摸被亲过的右脸颊,哑然失笑。
送回李言欢后,谭良栋把剩下的饺子装起来,拿给了当值的亲卫。
亲卫们接过饺子后,有那胆大的还打趣道:“千总,这是嫂子包的吧。”
“咳咳,有吃的还挡不住你们嘴,赶紧吃!”
天启三年的除夕,谭良栋感受到了久违的家的感觉,和李言欢之间的关系也更进一步。
整个柳林在除夕夜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的火炉子火势旺盛。
除夕是全华夏的大节日,京城的除夕夜也是充满着欢声笑语,但有那么一部分人,他们的心思并不在节日上。
时任吏部尚书的赵南星正在接待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左副都御史杨涟,马上又是三年一度的大考,各地官员和两京官员都需经过考察,都察院负责大考,吏部则会将都察院的考核结果落实。
左光斗和杨涟两人之所以在除夕夜着急着拜访赵南星,是因位两人听到传言,赵南星执意要对亓诗教、赵兴邦、官应震、吴亮嗣四人下手,这四人都是给事中。
给事中品级虽低,但权力十分大,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更何况亓诗教等四人身份还不简单,都是在万历朝呼风唤雨的齐楚浙党的领袖人物。
万历皇帝死后,东林党崛起,打压齐楚浙等派系,在刚刚过去的天启三年,东林党借着京察的名义,把齐楚浙三党在两京的重要官员几乎全部一网打尽,剩下的官员为了自保,纷纷投靠到权势日盛的魏忠贤麾下,阉党的雏形渐成。
左光斗和杨涟已经感受到了魏忠贤的威胁,此次二人联袂前来,就是想着劝赵南星暂缓打压亓诗教等人,而是应防备着魏忠贤。
“赵大人,亓诗教等四人虽暂居要职,但孤掌难鸣,已不足为虑,反倒是魏阉,气势愈发的嚣张,更应警惕啊。”左光斗道。
赵南星不置可否,他现在位居吏部尚书之位,在内阁阁臣无力的当下,可以说是大权在握,魏忠贤现在还只是秉笔太监,头上还压着一位掌印太监,赵南星觉得目前魏忠贤的威胁并不大,反倒是同为文官的亓诗教等人更具威胁。
“左大人,亓诗教等四人祸乱朝政,乃四大害,不趁着这次除掉他们,留着他们反生更大的祸患,至于魏阉,等解决这四大害再说!”
明朝出名的宦官就那么几位,能权倾朝野的也就三位,一是王振,二是刘瑾,三就是冯保,这三位上位的过程都是把秉笔和掌印两个位置全部控制在自己和亲信的手里,掌握“批红”的权力。
赵南星认为,魏忠贤还没有摆平掌印太监王体乾,虽说王体乾性格温和,但在皇宫那种地方混到掌印太监,赵南星深信王体乾不会坐视魏忠贤大权独揽。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王体乾的性格不是温和,而是色厉内荏,面对小太监时会摆出掌印太监的威风,但在面对魏忠贤这么一个狠人时,立马就怂了,不仅不难为魏忠贤,反而和魏忠贤结为异性兄弟,凡是魏忠贤批了红字的绝不阻拦,让魏忠贤在内廷没了顾忌。
杨涟性格刚硬,听了赵南星的话欲要反驳,被左光斗的话打住:“赵大人所言也有理,我这还有一事,赵大人请过目。”说完以后给赵南星递过了一封信。
赵南星接过信,展开纸浏览了一遍,有些奇道:“这山西巡抚刘策怎会如此郑重其事的举荐一个县令?”
左光斗解释道:“刘巡抚举荐的这个县令可不一般,在他上任后组织地方团练,练出了一支兵,协助当地的知府平息民乱。”
“练兵?”受重文轻武的影响,各地负责练兵的都是文臣,比如远赴辽东的孙承宗、登莱巡抚袁可立,赵南星和袁可立交好,和刘策关系也不错,既然刘策都写了私人书信,所推荐之人又有练兵之能,又过了左光斗之手,他自然不会不理。
左光斗见赵南星收下了书信,知道赵南星已经同意了刘策的举荐,有吏部尚书的首肯,刘策推荐的县令在此次大考中必会更上一层楼,心里觉得对得起刘策随书信一同送过来的那一箱山西“土特产”了。
刘策对卢象升和谭良栋之间具体的情况并不了解,但这不妨碍他把吕梁营直接安到卢象升的头上。这在朝堂上已经是惯例,武将打了胜仗,是文官运筹得当,武将打了败仗,是武将作战不力,反正不管怎么说,文官都是对的,文官也必须是领头人。
当初谭良栋和卢象升一起谋官时可不只是说说,谭良栋在各村打豪绅,收缴了不少金银,这一批金银谭良栋只留下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全被卢象升拿去上下活动了,刘策给左光斗的“土特产”就是卢象升给他的。
官场之上,钱能通天。
等左光斗和杨涟二人离开后,赵府管家走进赵南星的书房,道:“老爷,这是左老爷和杨老爷留下的。”说着递给赵南星一张汇票。
赵南星瞅了瞅,汇票是山西商人的票号给开的,数额是三千两,笑道:“你把票子拿到后院去,让夫人收着。”
“是,老爷。”
左光斗和杨涟二人出了赵府,杨涟忍不住道:“拱之兄,你为何不让我把话说完?魏阉越来越嚣张,我就不信他赵南星看不到,若是不加制止,又是一个权阉!”
“文孺,你没听出来吗,赵南星现在铁了心的要除掉亓诗教等人,在他心里,亓诗教是比魏阉更可怕的敌人!不除掉那四个人,赵南星是睡不好的!”
杨涟听出了左光斗话里的意思,赵南星和亓诗教等四人,不单单是派系之争,更有着私人恩怨,只能气道:“赵大人一意孤行,日后必会吃苦头!”说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左光斗无奈摇头,杨涟和他是同年进士,但现在杨涟只是左副都御史,位于他之下,就是因为杨涟的脾气过于硬直,和同僚的相处并不是很融洽。
明末的朝廷官员已经没了高拱张居正那一代人的理想,无论是史书上毁誉参半的齐楚浙党,还是评价颇高的东林党,亦或是骂声一片的阉党,归根究底,他们都是一类人,精于内斗,夸夸其谈,道貌岸然。
可以这样讲,明末朝廷官员的道德素质,已经低于普通百姓的道德水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