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中阳县令,永宁知府,吕梁营,有意思。”徐光启听了老管家打听到的关于卢象升的消息后,确认了卢象升的身份,对卢象升的好奇更深了。
正在返回山西途中的卢象升,并不知道徐光启专门派人去核实他的身份,一路上他紧紧地看着那些书,生怕出一点差错。
三日后,卢象升返回中阳县衙,与此同时卢象升即将出任永宁知府的消息也传遍永宁州,永宁、岢岚二州的官场大震动,守在永宁州城的前知府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和幕僚把为官多年来收受的财货收拾好,连账面都懒得给卢象升抹平,就等着任命文书下来,随时准备走人。
卢象升和老郭一起护送着书到柳林,谭良栋在接到卢象升回来的消息后,直接到柳林外亲自迎接。
书装了两个箱子,谭良栋让老郭打开箱子,一本一本翻了起来。在看到《几何原本》时,谭良栋颤抖的把书打开,看着里面熟悉的点、线、面、平行、直角、圆锥曲线等后世极为平常的数学名词,谭良栋心颤抖了一下,一下让他有了种回到未来的错觉。
“良栋,这本《几何原本》,资其定法,发其巧思,不愧是在泰西之地流传千年的奇书,其思考方式与我儒家书籍完全不同。”
卢象升的声音让谭良栋回过神来,《几何原本》有着严整的逻辑体系,其叙述方式与中国传统的《九章算术》完全不一样。
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谭良栋要把《几何原本》推广到各地学堂,同《九章算术》一起,作为启蒙书。同时,也要让学堂的学生学习《几何原本》中的逻辑思维,用论证推理的方式来学习数学,打破传统的学习算术方法。
谭良栋又翻开了《甘薯疏》,看到了书前的插画,越看越觉得像后世的地瓜,便问道:“建斗,这甘薯你听过没?”
卢象升摇头,他家在南直隶,主食是稻米,从未吃过什么甘薯。
谭良栋翻到了序言,徐光启写道:“方舆之内,山陬海澨,丽土之毛,足以活人者多矣。或隐弗章。即章矣,近之人习用之,以为泽居之鱼鳖、山居之麋鹿也,远之人逖闻之,以为逾汶之貉、逾淮之橘也,坐是,两者弗获相通焉。”
“余不佞独持迂论,以为能相通者什九,不者什一。人人务相通,即世可无虑不足,民可无道殣。或嗤笑之,固陋之心,终不能移。每闻他方之产可以利济人者,往往欲得而艺之,同志者或不远千里而致,耕获菑畲,时时利赖其用,以此持论颇益坚。”
看到这,谭良栋忍不住赞道:“徐道使真乃大才!”
这段话徐光启先说了国朝地大物博,能用来养活人们的东西很多,但是当世之人认为一定的作物只和一定的气候、土壤相联系,倘若异地栽培,不是发育不良,就是种性改变,就如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为枳。
因此,人们很抗拒引进其他地区的作物。
徐光启则不认同这样的观点,他认为能够引进的作物占十分之九,不能引进的只占十分之一,若是可以引进其他地区的作物,人们就不必逃荒挨饿。徐光启也不只是光说说,他还亲自做了实验,在老家栽培其他地区的作物,取得了不错的收成,并能和本地的作物相互补充。
谭良栋正在推广的土豆正是在实践徐光启的主张,为了推广土豆,谭良栋先是试种,让余生做《土豆志》,随后借着《土地条例》才慢慢推广下去,过程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随后,徐光启说了甘薯的来历。
“岁戊申,江以南大水,无麦禾,欲以树艺佐其急,且备异日也,有言闽、越之利甘薯者,客莆田徐生为予三致其种,种之,生且蕃,略无异彼土。庶几载橘逾淮弗为枳矣。余不敢以麋鹿自封也,欲遍布之,恐不可户说,辄以是疏先焉。”
在浙闽一带,甘薯应经被广泛种植,民众在灾荒年间种植甘薯,获益极丰。徐光启从门生那里得到甘薯的种子,在老家上海县种植,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甘薯移植后仍和原产地一样。他希望人们能打破以前的成见,敢于引进外地的作物,抵抗灾害。
徐光启不知道甘薯真正的原产地是南美,不然他会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读完《甘薯疏序》,谭良栋对徐光启更为佩服,相比较自己有来自后世的见识做基础,徐光启作为土生土长的明朝人,敢于打破常规,并且同传教士学习泰西之学,这种作为,非常人之举。
卢象升在路上光看了《几何原本》,见谭良栋看《甘薯疏》看得入迷,也凑了过来。
看完序言,卢象升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当初谭良栋还是岢岚盗时拜托他在江南老家购买的土豆,当即便道:“下次若是老家来人,我定要他们带过一些甘薯来。”
谭良栋把《甘薯疏》递给卢象升,道:“相比较经义之学,我觉得徐道使的书才应该进入科举考试。”
卢象升当作没听到谭良栋的话,他对谭良栋已经很了解,这人极其鄙视四书五经,心中完全是自己的科学,很明显徐光启的农学就是谭良栋所说的科学。
等天色逐渐黑下去,谭良栋和卢象升二人才发觉自己在外面停留的时间太长,随即赶回真武山。
点上油灯,谭良栋又看了《测量异同》,心中越发觉得那五百两花得太值。如果说《几何原本》是理论性的书籍,那《测量异同》就是一本工具书,徐光启糅合了西方的《几何原本》、《测量法义》和东方的《测圆海镜》、《九章算术》、《周髀算经》,完全可以算得上是集东西方的学术大作。
卢象升则是看了《泰西水法》,此书徐光启全面介绍了欧洲诸国的水利建设,特别是欧洲在治水时和东方不一样的治水思路,徐光启总结得很精辟:“西洋之学,以测量步算为第一,而奇器次之,奇器之中,水法尤切于民用,视他器之徒矜工巧,为耳目之玩者又殊。固讲水利者所必资也。”
“这句话说得好,若是国朝的能工巧匠能将本事用于国之重事,何被斥之为奇巧淫技!”
谭良栋没有直接回话,而是道:“何谓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何本之?上本之古者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于何用之?废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此所谓言有三表也。”
墨家的三表法早就提出了类似的观点,当时儒墨相争,儒家将墨家的精巧机关斥之为奇巧淫技,汉武帝时独尊儒术,墨家更是被打入奇巧淫技的深渊,墨子的三表法被刻意忽视。
卢象升很尴尬,谭良栋所言是《墨子·非命》上的内容,墨子提倡门下弟子在搞发明创造时,要以是否有实用性,是否对家国百姓有利为标准,若是只是为某一人创造出来的玩乐之物,那才是真正的奇巧淫技。
诸子百家的先贤早已有这样的看法,只是被后世之人刻意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