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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福之后,太后的病势似乎略好些了,但这多半还是因为知道五皇子平安出生,而不知道五皇子命悬一丝的情况。

但这夜五皇子又出状况,差点就不行了。刘娥一早接到消息,赶了过去,几个太医施针,好不容易才救回来。

刘娥心中痛楚,小皇子早产体弱,刚出生时她抱在手中,便觉得轻得如若无物,呼吸时有时无,连哭声都微弱得几乎听不到。如今是两个乳娘轮番抱着,太医院开的药,也是两个乳娘一碗碗地喝下去,化为乳汁给小皇子服用。饶是如何,小皇子仍然时不时地呼吸微弱,状况频出。

而此时郭熙却是坐在窗前,看着雨。

五皇子昨夜险些不治,她也得到了消息。但是此刻,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得意,反而充满了惶惑。

是不是一开始她就错了,早知道他要当皇帝,注定要三宫六院,她何必嫉妒杨氏。她若不是满心防着杨氏,以至于心神不宁累及胎象,她的大郎就不会先天不足。她若不是嫉妒戴氏所出的三郎,她的四郎就不会赔进去。她若不是存心对五郎下手,她仅存的二郎,已经健健康康避过所有灾难平安长大到现在的,是不是仍然无事。

正在此时,涂嬷嬷匆匆赶来,道:“圣人,二郎忽然病势转沉。”

郭熙一惊,连忙赶到儿子的房中,但见儿子呼吸微弱,一惊,急忙唤道:“佑儿,佑儿,你睁开眼睛看看娘啊。只要你好好的,娘什么都答应你。”

玄佑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母亲,眼中充满希冀:“娘——”

郭熙惊喜地握住他的手:“二郎,娘在这里。”

玄佑低低地道:“娘,我乖,我听话,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郭熙强笑:“娘怎么会不理你,娘最重的就是你。”

玄佑声音微弱:“娘,你是不是嫌我不乖,故意生病,所以要赶我走。”

郭熙心中大痛:“娘如何会赶你走,是娘最近身体不好,怕惊着了我儿,所以才不敢让你与我同睡的。”

玄佑吃力地笑了笑,道:“那娘让我搬回去好不好。我不放心娘。我病了,娘来照顾我。娘病了,我来照顾娘。”

郭熙喉头哽咽,心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连连点头:“好,娘这就把你搬回去,咱们娘俩在一起,再也不分离了。”

玄佑低声道:“其实我最开心的,就是能和娘一起睡,就算我病着难受,心里也是开心的。”他想说,他想搬回娘身边去,所以他又偷偷踢了被子。可是他说不出来了,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他张了张嘴,想说,他很冷。

但他只张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郭熙从他的口形上,看出了他想说什么,她握着孩子的手,发现手越来越冷。她不禁抱起孩子,只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

她紧紧贴着孩子,抱得越来越紧。

燕儿见情况不对,忙去试了试鼻息,不禁失声道:“小皇子没了。”

她想去把孩子接过来,但郭熙将孩子抱得死死地,竟是拉不下来。

一时间诸人都回过神来,一起跪下,齐声道:“圣人节哀。”

郭熙紧紧地抱着玄佑,发出一声尖叫,直直地倒了下来。

赵恒接信赶过来时,就看到郭熙紧紧抱着孩子,满脸青紫,牙交紧咬,宫中这么多人,竟是无法分开她与孩子来。

赵恒疾步上前,扶住郭熙和她怀中的玄佑,试了试鼻息,忽然一张口,喷了一口鲜血。

等赵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嘉庆殿了,他睁开眼睛,见到的是刘娥。

他抱住她,失声痛哭。

刘娥轻轻劝他:“官家,您身系天下,不要哀伤过甚。”

赵恒哽咽道:“小娥,我也想节哀,可是,我办不到啊。”

刘娥抱住赵恒:“三郎伤心就在小娥这里哭,就像从前一样。”

赵恒沉默良久,才道:“朕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朕如此福薄。五郎刚落地就没了,可没想到二郎竟也……如今皇后伤心得病倒了,朕也不能苛责她。朝堂上也是一堆的事情,辽国再度南侵,西夏叛乱,蜀中再乱。小娥,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刘娥轻叹:“三郎,这不是你的错,老天爷总是这样折磨人。可你是天子,是我们头顶上的天,你要撑不住了,我们怎么办?”

赵恒道:“可我真的心力交瘁了,小娥,你要帮我。”

刘娥柔声道:“三郎,我会帮你,你放心。”

赵恒问她:“朕,究竟做错了什么?”

刘娥把赵恒紧紧抱在怀中:“三郎没有做错,错的,也许是天意,也许是不可测的人心。”

而人心,是最不可测的。

此时的郭熙,午夜梦回,独坐在冰冷的床榻上,犹自不能面对儿子已经去逝的事实。

她对涂嬷嬷道:“你去看看佑儿,他一向胆子小,我这几天把他挪出来,他刚才跟我说总睡不好,还说要装病回来。”

涂嬷嬷心如万针扎过,失声痛哭道:“圣人,二郎已经去了,您、您要节哀啊!”

郭熙脸色变了,她想起玄佑死去的事情,忽然才意识到,她的儿子,死了——

郭熙张了张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涂嬷嬷的脸变了,她看着郭熙整个人都萎靡下来,竟似失了生机一样,她看着郭熙说:“嬷嬷,是不是我做错了,若是上天要怪,把我的命拿了去,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儿……”

涂嬷嬷心碎了,她不能让她奶大的孩子,这么了无生机。她急切地想着,必须要用什么事、什么人,激起郭熙的生机来。

涂嬷嬷语无伦次地说:“圣人,你要想想官家,你还年轻,还能再生……”却见郭熙毫无表示,依旧死气沉沉。她急了,又道:“难道您能看着刘氏、杨氏得意不成!”

见郭熙依旧没有反应,涂嬷嬷忽然想到一事,此时也顾不得扯不扯得上,只道:“圣人,您要保重,您不能让那些想害您的人得意了。比如,比如那个陈贵人,是她在为二郎祈福的时候出言诅咒,她才是害死二郎的凶手,您要振作起来才是……”

不想郭熙听了这话,忽然间似找到了绝大的力量,就直直地坐了起来,抓住了涂嬷嬷的手,声音暗哑:“是了,那日她敢当着我的面诅咒我儿,我诚心祈福,都是因为她怨恨诅咒,才害得我祈福无果,害得我儿早夭……”

涂嬷嬷看着郭熙虽然因这番话略振作些,但却出变得狂乱疯魔,诅咒不停。皇后的面孔在烛火摇曳中显得扭曲可怖,令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人间四月天,满园芳菲,春色传遍宫苑,唯有皇后所居的寿成殿却似乎仍笼罩于一片寒冬萧杀之中。

但见宫内宫外,一片素白,雪白的纸钱,灰白的纸灰,还有无尽的悲哭和眼泪。七日前,被封为信国公的二皇子玄佑因病重不治,就此夭折,皇后郭氏精神险为崩溃,就此重病。

二皇子夭折,令郭熙大感悲痛,不顾宫规母服子丧,在皇后所居的寿成殿为二皇子设置灵堂守哀,又令全班僧道,大作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

灵堂已经摆了七天七夜,今日是小皇子头七之日,郭熙强撑着病体,由侍女燕儿扶着,到灵前上了三柱香,坐在一边。她低低咳嗽一阵,问道:“有没有问过崇政殿那边,官家可会过来?”

刘承规禀道:“回圣人的话,方才周公公来说,信国公的一应后事,官家已经令他一定要好好操办。官家本要亲来,只是国事繁忙,不得分身,已下旨令德妃代为上祭。官家知道圣人忧伤成疾,也令德妃代为操办一切后事。方才嘉庆殿德妃派人来请圣人示下允准。”

郭熙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冷到心里去,冷笑道:“既然官家有旨,自然一切由她自己作主了,何必还请我示下允准?”

刘承规不敢答话,垂头退下。郭熙站起来,冷冷地道:“我身子有病,不想见任何人。德妃来时,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只管应付便是。只有一条,不许她碰我儿灵堂上的任何东西。”

燕儿连忙上前扶着她,道:“以奴婢看,她也未必有空来,她忙着跑玉宸殿还来不及呢!”这边放低了声音恨恨地道:“宫中人人都说,就是玉宸殿里的那个小孽种,抢了咱们二皇子的命去。那边一怀孕,咱们这边二皇子就生病;那边一降生,这边咱们二皇子就生生被克死了!”

郭熙脸色本已经憔悴不堪,听了此言,煞白的脸更加白到发青,平添上几分凄厉来,转向刘承规低声问道:“宫中是这样说的吗?”

刘承规垂头道:“是,宫中都在流传说:‘一子生,一子亡。’”见郭熙神色越发可怕起来,忙劝道:“这些宫中流言,从前就很多,圣人不必放在心上。”

郭熙仿佛中了一箭似地,整个人差点摔倒,喃喃地道:“从前、从前就很多?”燕儿见她的眼神狂乱,连忙扶紧了她,吓得道:“圣人,您没事吧,您可要保重身体啊!”

郭熙的声音似哭似笑:“从前?如今?一子生,一子亡?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啊,如果你要惩罚,那就惩罚在我的身上啊,为什么要报应在我佑儿的身上,为什么要降祸在我佑儿的身上!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谁叫我是皇后啊,谁让我是六宫粉黛都觊觎嫉恨的皇后啊!我能不这么做吗,我不这么做行吗……”

她疯狂的哭笑声,在寿成殿的上空不住回荡,声音远远的,更似传到了院外回廊里。

刘娥带着如心,已经迈进了寿成殿的大门,听到了郭熙那疯狂的哭笑声,她的脚步停住了。

如心不安地问:“娘子,我们要进去吗?”

刘娥紧紧捏着手中的圣旨,这是一道追封信国公玄佑为皇太子的圣旨,这也曾是郭熙最想要的东西。她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咱们还是等一会再来吧!”

刘娥出了寿成殿,转身去了玉宸殿。此时的玉宸殿,犹如七日前的寿成殿一般,热闹非凡。整个太医院的御院轮班侍候,六宫妃嫔轮流问安,就连皇帝一散朝也立刻赶到这里来了,就连万安宫中的太后,也日日遣人来看望刚出生的五皇子。

刘娥走入殿中,小倩忙迎上来侍候着。刘娥问道:“怎么样了?”

小倩道:“婕妤刚刚睡着了,小皇子的情况还是不好,太医们轮班看着呢!”

刘娥点了点头:“嗯,你叫张太医来回话。”

张太医原是吴越王府出身,自潜邸时便为刘娥侍疾,此时进来也不须太多繁文缛节,并未放下帘子。

但听得刘娥道:“妹妹与五郎的情况如何?”

张太医犹豫了一下:“杨娘子早产,虽是母子均安,但是杨娘子体弱,提前早产,有违自然。所以……”

刘娥惊道:“所以怎么样?是杨家妹妹,还是小皇子?”

张太医道:“德妃放心,杨媛年轻体健,虽然此次受了一番磨难,但是只要调养得宜,却是无大碍的……”

刘娥见张太医犹豫着,心中已经明白,小皇子早产体弱,刚出生时她抱在手中,便觉得轻得如若无物,呼吸时有时无,连哭声都微弱得几乎听不到。如今是两个乳娘轮番抱着,太医院开的药,也是两个乳娘一碗碗地喝下去,化为乳汁给小皇子服用。饶是如何,小皇子仍然时不时地呼吸微弱,状况频出。

当时她心中就已经隐隐不安,随着这几天下来,这种不安日益增重了。此时听得张太医这番犹豫更是心惊:“张太医,你只管大胆说,是不是小皇子会有危险?”

张太医扑通一声跪下:“臣无能,小皇子未足月而降,先天失调。臣、臣等只能是尽全力而为,小皇子乃是龙脉,自有神灵庇佑,非臣等敢断言了。”

刘娥听得心中一片冰凉,她费尽心力想要保住的这个孩子,到头来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吗?老天爷何以这样残忍,夺去了她的孩子后,竟连她想要拥有的这个孩子也不给她吗?可是她明明见着他降生了,他会哭了,他会笑了。

可是到头来,她竟然保不住他!

她竟然、保不住这个孩子!

刘娥无声流泪。

谁知道到了黄昏,灯烛刚上,忽然有人来报,说是秘阁失火。赵恒吓了一跳,忙让人去扑火。

火烛不慎这种事,属于意外之灾,汴京城中人口日益增加,本朝又无禁夜,再加上木制房屋层叠,各式小吃盛行,赵恒为开封府尹时就知道,每年京城中发生的大小火灾总也有几十起。仅太祖建隆三年正月一场火灾,就烧去屋舍三百四十多区,五月大相国寺起火,又烧房舍数百区。因此各坊市常有各巡检司人员扑火防灾。

便是在皇宫中,因为宫殿狭窄,人员渐多,也常有火灾,因此太宗当日也曾起过扩建皇宫之意,但因周边居民反对,因此搁置。

此时宫中发生火灾,赵恒便令人去察看,及早将火灾扑灭。若是火势大了,也好让贵人们及时移宫。

过了大半个时辰,刘承规来报,说是秘阁无事,只是西阁火烛不慎,幸得扑灭及时,只烧着了三五间房,有几个宫人受伤。

赵恒方松了口气,就见刘承规犹豫片刻,又道:“只有一件事,当时陈贵人正在阁中抄经,如今……伤得极重。”

刘娥吃了一惊,站起来道:“大车妹妹如何了?”

刘承规声音暗哑,只道:“奴才已经请太医看过了,只恐……”

刘娥听了这话,站了起来,冲了出去。

她也不及等赵恒,只坐上步辇,不断催促内侍快些前进,及赶到陈贵人住的清凉殿,也顾不得众人,只管冲了进去。

杨媛住处离陈大车更近,她也得了消息,不顾产后体虚,也匆匆赶来,只从刘娥早了一步。见了刘娥来,就急忙上前道:“姐姐,陈姐姐她……”只说了这几句,泪如雨下。

刘娥拉着杨媛匆匆入内,边走边问:“大车她怎么了?”

杨媛咬牙,在刘娥耳边低声道:“我方才已经看过了,大车姐姐不行了,她、她是遭人暗算的。”

刘娥一惊:“你看出什么了?”

此时两人正走在走廊上,身后最近的也都是两人心腹,杨媛就低声道:“玉阶也受了伤,她同我说,火是从大车姐姐身上起的,当时她站在外头侍候着,听到大车姐姐惨叫,她要推门进来,偏门又被锁了,好不容易撞了门进去,就见着大车姐姐身上起火,惨叫翻滚,这才引起帏幔纸张着火……”

刘娥一惊,不禁站住:“此话当真?”

杨媛恨恨地道:“岂有不真的!必是皇……”

刘娥忙掩住她的口:“妹妹禁声。”杨媛的口虽被掩上,但眼睛似有熊熊烈火。刘娥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妹妹放心,我必不会就此罢休。”

见杨媛眼神缓了下来,刘娥这才放下手来,只与杨媛一道进去。

太医与宫娥们原是围着床榻的,见刘娥等进来才散看,刘娥看去,只见床上一团焦黑,已经不见人形,触目惊心。

刘娥万想不到情况已经如此严重,太医们甚至不敢去为她清洗用药,只因她已经全身烧伤,稍一触碰,就会痛不欲生。太医见状都不敢动手,只令煎了麻沸散,让她稍减痛楚。

其他太医还不敢言,张太医是刘娥心腹,就直接道:“二位娘子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也好……教陈娘子早些、早些上路……”

刘娥强忍泪珠,上前道:“妹妹,你、你怎么样了?”

陈大车声音破碎嘶哑:“很痛,很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刘娥哽咽道:“别说傻话,你只是受伤了,太医会治好你的。”

陈大车忽然笑了:“你别骗我了,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知道。”她说得很是吃力,断断续续地:“原是我以前想得太天真,这世间,哪里又是能任性逃避的了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我把自己想得太高,又把他人想得太好……”

刘娥跪在她的床边,泣不成声:“妹妹,皆是我害了你,你放心,我不会放过害你的人。”

陈大车只觉得意识渐渐被痛楚盖过,她从痛楚中醒来时,原充满了愤怒与不甘,但这痛楚渐渐地变得麻木,她便自知大限将至,反而释怀了,只道:“罢了,我以前还想过呢,我将来若是老了,看不清书本,听不见乐声,吃不了东西,然后才死,那才难过呢。没想到是这样的死法,也好。我一生爱书,如今为了书,与书和书阁同葬,未必不是一件雅事。”

此时赵恒也正匆匆赶来,见了陈大车惨状,竟是掩目不敢多看。

刘娥心痛如绞,只道:“妹妹别说这样的话,你会好的。”

陈大车此刻意识清楚,她也明白这是回光返照,只强撑着道:“告诉我爹娘,就说我是得了急症走的,别教他们伤心。”

刘娥哽咽:“是。你放心。”

陈大车又交代几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刘娥再也忍不住,掩面而出,在廊下痛哭。

见赵恒出来,刘娥便向赵恒请求:“请官家封陈妹妹为贵妃。”赵恒不明其意,刘娥就道:“大车如今受伤,生命垂危。我知道她是替我挡了灾,我无以为报,只能为她尽些心力。封她为贵妃,有此名份,也能令宫中太医更尽心,也能诏令天下名医为她治病。”

赵恒心头骇然,忙道:“你很不必如此,休说什么挡灾的话。你是你,她是她。你也不可能会遇上这种事。大车入宫,是朕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受此灾难。封妃的事,求医的事,朕都可以答应你,只是你不能再说这样的话,听到没有。你与她的关系,与曹氏、杜氏一样,都只是宫中姐妹而已。”

只是一道贵妃的旨意,不过是徒令亲属欢喜,于陈大车而言,并没有什么作用。太医院最好的医生,也无法对一个重度烧伤的人,作出什么补救措施。无非是用越来越浓的麻沸散,让她稍减痛楚而已。

到了半夜,陈大车走了。

皇帝下旨,以贵妃礼下葬,并抚恤父母亲属。

当天黄昏,皇后的乳母涂嬷嬷走在廊下,便教人掩住口鼻,晕了过去。待得她醒来时,却是在一间漆黑的暗室中。她惊骇莫名,爬起来摸着四壁,却是在一间狭窄的小室内,三面皆墙,唯一面是栅栏。她也是宫中老人,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一间地牢。当下就叫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你们好大胆子,胆敢抓圣人身边的人。”

她叫了几声,却见栅栏的一方,亮起一点烛火,烛火后似有一团黑影,却瞧不出模样来,就听得一个声音道:“既抓你,自然是知道你是谁。你不必枉费心力,只管回答我的问题,若答不出,你这一世,就呆在这里,休想出来。”

涂嬷嬷更加惊骇:“你、你们好大胆子,竟不怕圣人降罪不成?”

那人阴阴地一笑:“圣人降罪,你的意思,是圣人支使你用黄磷谋害陈贵妃的?”

涂嬷嬷心胆俱裂,失声叫道:“你胡说什么?根本没有的事情,什么陈贵妃,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休想诬陷圣人。”

那人忽然道:“前些年皇后逐你出宫后,你就住瓮市子口,离你家两百步,住着个王道婆,你在宫外与她交好。陈贵妃出事前一天,你忽然要出宫回家探亲。可你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那王道婆家里,她曾经告诉过你黄磷能无火自燃,那一日你从她那里拿走了黄磷。之后你再没有在别的地方停留,就回宫了。”

涂嬷嬷听了这话,仿佛头顶一个霹雳响过,只觉得神魂已经离体,只本能地辨道:“不管你说什么,我不承认,便是打死我,我也是什么都不会承认的。”

就听得那人道:“你按她所教,把放了黄磷的纸包划破,放在陈贵妃素日抄经的垫子上。等时间一到,黄磷自燃。西阁内全是纸张和木头,起火极快,你又悄悄在门后弄了手脚,把陈贵妃锁在门里……”

涂嬷嬷厉声尖叫道:“西阁早就烧了,一切都无证据,你胡说八道,这是你编出来的,什么王道婆,这样分明是你逼她说的!”

那人也不理她,只阴阴地道:“那你猜猜,她还跟我说了些什么?她说,有大富人家妾室争宠,失宠的小妾养了狸猫,拿着鱼干日日训练它扑抓穿着怀孕小妾衣服的草人。宫女桃枝、桂枝招认,奉你之命,偷杨媛旧衣训养狸猫,致使五皇子早产体弱,你不会说也不知道吧?”

涂嬷嬷坐在地上,只如见鬼一般,骇然往后缩,直缩到墙角,方崩溃地叫道:“你、你到底是谁,做这些事有什么目的?”

那人又道:“桃枝、桂枝且招认,在二皇子因为月犯庶子星生病的前一天,她们奉你之命,将杨媛的安胎药换成了堕胎药送到御苑去……”

涂嬷嬷更加崩溃,如疯似颠大叫起来:“你别说了,没有的事,我不认,我绝对不认。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那人长叹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涂嬷嬷,你们这些后宅无知妇人的手段,实在是太粗糙了。我再问你一件事,先帝驾崩的前一天,还在东宫的三殿下是怎么死的?是你勾结乳母方氏,把他骗到后园池子里,将他推下去的吧!”

涂嬷嬷惊恐地看着声音的方向:“你这个魔鬼,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忽然就听得一人厉声道:“陈贵妃又做了什么招惹到你们,让你非要杀了她不可?”

涂嬷嬷精神已经崩溃,口不择言地:“她该死,若不是她多事,后头的事都不会发生了。二郎就不会生病,圣人就不会生不如死,是她在祈福时对圣人口出诅咒之言,否则二郎就不会有事。她该死,她该死……”

后头那人怒道:“该死的是你!让她画押认罪。”

涂嬷嬷听着这人声音甚是熟悉,顿时明白,当下神志略一清楚,立刻作出决断来,咬牙嘶嘶地笑道:“我不会画押的,你们要害圣人,我宁死也不会让你害到圣人的……”

只听得“砰”地一声重响,刘承规站了起来,喝道:“快去看看——”

这是皇城司在宫中秘密审讯之处,皇城司侦知京城内外之事,这种训练狸猫害人的行为,在京在也有过案例。因此早在杨媛无端受到袭击时,他就派人追查。刘娥能查到的事,他只有知道更多。这种宫外手段,必不是长在宫中之人能知的。因此他就查那在宫外有往来,又与那些后宅阴私有关联的人,就此查到涂嬷嬷上次被逐之后在宫外的住所,向邻居打听得她素日交好之人。

他自知此事牵连甚大,本欲慢慢追查,务必要有实证,谁知道陈贵妃忽然遇害,令他心胆俱裂,当下再顾不得什么,只查到涂嬷嬷于事发之前出过宫,当下就抓了王道婆拷问。那王道婆本是三姑六婆之流,流窜于市井与后宅之中,坑闷拐骗样样来得,还没上刑便全招了。他也顾不得什么,当下动用自己在寿成殿的人手,将涂嬷嬷直接从寿成殿绑了出来,当夜就要审问。

其实他并没有找到那两名宫女,连许多隐情,也只是根据自己推测,讹涂嬷嬷一下,谁知道这老虔婆反应,果然不出所料,当下更加确定,实是愤怒已极,忍不住最后亲自喝问起来。

谁知道这老奴竟是如此忠心,宁死不招。此刻灯光大亮,刘承规走到栅栏边,就见着那涂嬷嬷一头撞在栅栏上,额头一个大洞,鲜血瞬时流了满面。看这流血的速度,显见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撞的。

刚才审问的是他的养子,见状忙问:“阿爹,如今怎么办?”

刘承规冷冷地道:“她心存死志,就算救回来,也没什么用。给她按手印,将记录存档。”

养子就指着涂嬷嬷道:“那这人……”

刘承规冷笑道:“她想这么死,却不容易,把她送到西阁,也给倒上黄磷,让她去见陈贵妃请罪吧。”

养子心中惊骇,忙依令行事。

当夜,西阁,忽然间一个妇人的惨叫声划破天际。但见黑暗之中,一团火光包围着一人,一身是火,不断翻滚,挣扎,却只能徒劳地惨叫。

火越来越大,一些宫女内侍满脸惊骇地看着西阁火起。

小内侍们拿着提桶在外围泼水救火,却没有人敢冲进去,只听得那惨叫声,似是甚为熟悉。

次日宫中皆传言,昨日西阁被烧着的人,是寿成殿的涂嬷嬷。众人皆道是陈贵妃的鬼魂把她勾到西阁去,这是冤魂索命来了。

一时西阁一带,便无人敢去。

连寿成殿的宫女们,都不免私下议论,陈贵妃为何谁也不寻,只寻了涂嬷嬷下去,难不成真是冤魂索命?

话说到这里,众人皆是不敢再说下去了。若是冤魂索命,那难不成害死陈贵妃的是涂嬷嬷不成。若是涂嬷嬷是凶手,那皇后……

众人细一想,都出了一身白毛汗,吓得噤若寒蝉。

皇后身边的尚宫燕儿也听到这样的流言,心中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她也细究过涂嬷嬷如何会去了西阁,怎奈众宫人皆说,昨日黄昏后就不见了涂嬷嬷,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何时出去的。涂嬷嬷在寿成殿中一人之下,众宫人皆低于她,又何敢去盘问她的去向。因此一时之间,竟成了悬案。

此时皇后又因二皇子之死,病得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燕儿哪里敢说,只自己一人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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