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 生离死别
返回卧龙山庄的途中，车内。
郭子豪讲述了潜猎行动的前后经过，讲到柔柔为了救他不幸逝去之时，他再次眼窝泛红泣不成声。唐映雪亦是难过到极点，自从听到噩耗的那一刻起她整个人都懵了。她和柔柔相知相识多年，情同姐妹，形影不离在顾长风身边做事，为血脉相连的左右手。唐映雪原本一直盼望着，柔柔在完成“任务”后能得于一见，但想不到盼到最后却是等来生离死别的噩耗，任务最终圆满完成了，但伊人却香魂已逝。
想到以前两人在一起的种种场景，唐映雪忍不住数度落泪，哽噎不已。
苏婉坐在一旁好言安慰两人。
一番唏嘘难受。
唐映雪稍微平复心绪说：“顾叔还活着。”
郭子豪拭去泪水，点头说：“我听柔柔说了，在我们进行潜猎行动之时，干爹将计就计，暗中主持了影子行动，摸进龙海俱乐部去抓魏老贼。但不知具体情况如何，干爹此刻在哪里？柔柔她……她话没说完就……”郭子豪紧紧捂住嘴，说不下去了，才拭去的泪水再次急涌而下。
最后一刻，柔柔说，她应该早点见……这话却没说完就去了，心中遗憾无尽。她是想说，两人应该早点见面，而不是等到最后，再见已成为了遥远。
郭子豪深深自责懊悔。柔柔为他付出了一切，而他却来不及为她做任何事，甚至都没来得及对她说一声：“我爱你……”
“愿她安息，你别太难受了。”唐映雪握住他的手，过了会说：“我下飞机时接到讯息，是雪蕊打给我的电话，魏老贼已经抓到了，押送至山庄。她让我们尽快回去，去见顾叔。”
“干爹在山庄？”郭子豪脑袋混乱，不禁茫然问。
唐映雪点头说：“是的，顾叔一直都在山庄，藏身在三娘的花房，海伯也在。”
“怎么回事？”郭子豪一时没转过弯来，惊疑不定。
唐映雪说：“所有的一切痕迹都是假象，是顾叔深谋远虑安排下的计划。当时的情形十分危急，魏老贼的势力在我们的外围窥视，严密探查，根本没法不露痕迹地将海伯送出境，连偷渡出去都难，顾叔就将海伯藏在山庄，并做出海伯已去意大利的假象，以此来迷惑内贼和外敌。”
郭子豪问：“但我通过视频连线亲眼所见，海伯就在卡塔尼亚的某处庄园，这怎么做到的？”
唐映雪说：“就运用了个简单的绿幕技术，你看到的视频画面的背景是合成的，实际上海伯就在花房的一处草地上拍摄，背景换成了卡塔尼亚的风景。”
郭子豪听了恍然大悟，这道理说穿了确实很简单，但操作运用得当，转眼间就让海伯“去到”了意大利，让顾凡信以为真。谁都没想到这竟是一个假象，海伯竟然还在山庄，大门都没出，暗中运筹帷幄，掌控着局势的变化。这计策运用得可谓神出鬼没，精妙无方。
由此可以推测，海伯既然没在卡塔尼亚，顾长风当然也就没必要飞往意大利，而做出这个举动，依然是进一步地迷惑敌人。而且还可以肯定，顾长风事先就获知了琴心在他飞机上放炸弹的阴谋，并就此将计就计布置行动，制造出“机毁人亡”的假象，他也就此消失，尔后再暗中潜回山庄，与海伯在一起藏身花房。
三娘的花房守卫森严，是山庄内的最高安全警戒级别，一般人根本不得进入，无人打扰，是一个上佳的安身之处。
郭子豪转念一想问：“雪蕊从开始就知道这个计划？”
唐映雪说：“嗯，雪蕊听从顾叔的安排，在花房精心照顾三娘，还有海伯。另外，顾家姐妹上次来山庄，也见到了顾叔，知道内情，所以在顾叔的授意下，她们将山庄的产权转让了给你，并揭露了琴心和顾凡争夺家产的阴谋。”
“啊……”郭子豪不禁感叹一声，愈发佩服顾长风的谋略深沉不可测。他心想：难怪我做事一直都很顺利，很多困难之处都是有惊无险地走过来了，原来都是干爹在幕后支持着我。唉，他老人家真是神机妙算，布下这么大的谋略阵势，连我都被瞒过了，没能猜到其中还有如此玄机。
车行到卧龙山庄，直接开往花房重地。
郭子豪下车后发现花房外四周围布置着一些巡行的安保人员，层层防守，警卫比以前更加严密。他心跳骤然加快，知道顾长风和海伯在花房内，不禁期待紧张起来，情切之下竟是举步维艰，不由的停住了脚步片刻，目光望去，眼中含泪。
柔柔的灵柩从车上运送下来，郭子豪和唐映雪扶灵而入，在戚戈等人的护卫下送进花房。
“郭少！”龙辉带人守在花房的屋舍之前，见到郭子豪一行人过来打了个招呼，神色严峻，沉声说：“你终于来了，顾叔等你已久。”龙辉的视线落在灵柩上，顿时虎目含泪，走上前来参与扶灵。
往内府一直深入，经过庭院深处几重房屋，最终来到三娘居住的主屋。
院堂的大门徐徐开启。
院内一片梅林，一位老者负手伫立在厅堂石阶之上，神色肃穆，凝望着天空中轻柔飘落的点点雪花。天穹阴郁，入冬初雪悄然来临，寒气迫人。
顾长风静凝不动，唯见他花白的唇须间缓缓而出的气息，热气遇寒化雾，渐渐弥散。
“阿爹……”郭子豪呼喊一声，快步至前，跪拜在顾长风的脚下。
“唉！”顾长风转过身，慈爱地望着郭子豪，躬身扶起他，“好，好……”顾长风神情万般复杂，胸中激荡难平，在重逢的此时此刻，一时间竟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搭手在郭子豪的肩上轻拍数下，手指微微颤抖。
郭子豪泪朦朦望去，只见顾长风神韵依旧，但皱纹深刻，容貌苍老了许多，尤显憔悴沧桑。他再次呼唤一声，泪水滚滚而下，紧紧握住顾长风宽厚的手掌。
“孩子……好样的，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顾长风温声宽慰着郭子豪，但目光落在柔柔的灵柩上，高大的身躯却不禁颤抖起来，迈步走过去俯身手抚灵柩，老泪纵横而下。
悲从中来，泣而不绝。
雪片飘过梅林枝头，轻柔落下，落在冰冷的灵柩上，落在了顾长风的苍发之上。
天地萧杀无声。
人活一世，生死离别无可避免，但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为人生大悲。此苦无言以述，唯有热泪泣下，化成寒冰。
良久。
泪已风干，寒冷入心。
顾长风身躯一展站立起来，牵了郭子豪的手往内堂走去。进入一间大房，只见屋内布置素淡，海伯卧在病榻之上，形如枯木将朽，仅存一口气般失去了生机。但海伯双眼睁圆，定定瞪着，注视着前方。
“人已经不行了，无药可救，但海哥不肯合眼。”顾长风悲声说：“就这样……等着见到你。”
郭子豪蓦然如被重锤击中，顿时懵然，想不到海伯尽管还在但却已濒危到了这种地步。他懵懵走近病榻，握住海伯那枯柴般的手，颤声呼唤一声。
海伯如有所感，眼珠微微一动，缓慢转头望过来。眼眸中焕发出异样的光彩，嘴角努力动着，浮出一抹欣慰之极的笑。
干枯的手指抓着郭子豪的手掌，颤抖不止。
目光紧紧望着他。
运筹帷幄对敌之计令人难辨虚实，但海伯病入膏肓这事却是为真。在最后的日子里每况愈下，顾长风纵然用遍名医施术，倾尽全力也无可挽救，海伯已是油灯枯竭，无力回天。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惨遭囚禁，身受百般酷刑折磨多年，病魔入髓，海伯已然时日不多。逃出生天的那次见面，仅是回光返照之像，从那以后，海伯就只能卧病在床，哪里都去不了。但在病中，就在生命的最后时日里，海伯以睿智之光，燃烧着残余的生命，和顾长风布局谋略，最终完成了复仇雪耻，亲手拿回了尊严。
这位一生传奇、洞悉世事的老人，历炼苦难而巍然不惧，在今日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世间恩怨了断，昂然保持着桀骜之态和无可匹敌的气势，坦然面对死亡。
海伯的笑深刻起来，在皱纹密布的面容上绽放，犹如枯木之花。
已不能言语，但也无须再说。
海伯在与郭子豪的对视当中，一切已了然，一切都已安心，对尘世再也无可牵挂。
老人转而望向顾长风，眼皮轻轻一动，似乎在微微点头。
顾长风心知其意，转身去拿了一瓶酒，那瓶1865年的轩尼诗珍传干邑，把剩余的酒倒了一杯，拿过来，双手为海伯奉上。
酒香四溢。
“带有微妙的花卉、香料和胡椒的混合香气，和谐有致……美妙之极，好酒。”恍惚昨日重现，郭子豪看到那天早晨海伯端坐在轮椅上手掌晃动着透亮的水晶杯，神色欣然陶醉，说出这句话。一种无可匹敌藐视天下的非凡气势。
此刻，海伯慢慢啜饮着顾长风为他侍奉上的美酒，神情舒缓，安然享受着这人间至美。
“世上没有不能愈合的伤痛，所有失去的，会以另外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归来。”
一种坦然面对人生、卓尔不凡的超然气度。
一滴绯红的酒液从杯上滑落。
海伯凝视着这一滴酒，如血似火，仿佛看到了世间尽头的光华，老人投入这烈烈光华之中，渐渐远去。他神色安享，慢慢闭上了眼。
在烈火中百炼成钢的老人归于烈火，归于光辉神圣的另一个世界。
遗体洁净，穿寿衣安放已置备好的棺椁。
棺椁之材从泰国的祖地南山运来，以椴木精制而成，板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坚如金石。祭奠大礼过后，扶灵送至山庄后山一座已修建好陵墓。这里背山望海，是一处极好的风水宝地，是顾长风为海伯准备好的安息之地。
柔柔亦安葬于此，与青山薄雾为伴长眠。
陵墓的地下空间已修缮完毕，宽阔如房，安放灵柩祭拜完毕，顾长风挥退无关人员，只留下顾家至亲几人，吩咐龙辉：“带魏贼来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