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周围山呼一般的万岁时,正德心里却是感慨万千,今天这场仗实在是过于凶险,若是那何家安不把消息带回来,恐怕自己都不会料到,身边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张永居然还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为何偏偏是他?
就算赦免了这些人,此时也不是值得庆祝的时候,等到这些人把手中的兵器都堆成一堆的时候,曹元立刻派人先将他们看守起来,接着便派人手出去调得其它的侍卫前来,将这些叛军带走。
经过这么久的折腾之后,正德终于回到了他的寝宫之中,自己进宫的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被张永一刀砍倒的草人,目光直勾勾地望着那草人许久,心里总是转不过这个弯来,沉声道:“来人。”
“奴才在。”一个太监连忙从外面走了进来。
“去把张永给带到朕的面前来。”
“是。”太监应了一声,连忙转了出去,过了不大一会,只见张永在一群侍卫的看守下出现在视线中。
正德站在门口,望着寒风中昂首走过来的张永,心里倒是发出一丝感慨,这怕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次在自己面前站直腰杆的时候吧。
就在正德暗自思索之时,张永已经被押到台阶下面,他这辈子跪了正德这么多次,可是这一回自己却没有要跪下的意思,一主一仆就这么隔着台阶相对而视,久久也没有开口。
或许是过了很久,首先开口的却是门里面的正德,说话时,自己似乎都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张永,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朕对你不好吗?”
“好?”事已至此,张永也豁出去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自己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冲着屋子里的正德冷冷一笑,张永仰天叹了口气:“万岁爷,奴才真的不知道你说的好到底是什么,是你给奴才的权力?还是你给奴才那些所谓的信任,或许……是把奴才当成这豹房中那些畜生似的,开心的时候就夸上几句,不开心了就一脚踢开?”
话既然有了开始,接下来便说得愈加的顺畅,张永似乎也不去想,也不去看正德的反应如何,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从万岁爷在东宫时算起,我们几个兄弟便一直围在你的身边,每天看着护着,生怕你会受什么委屈,有什么伤害。”
“是,我们出宫的时候的确是嚣张了些,跋扈了些,可是这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做的那些每一天每一刻都有人在做,我们是捞银子了,可是我们没办什么祸害这天下,祸害大明的事。”
“人人称我们为八虎,殊不知,我们就算是八只老虎,也不过是万岁爷圈养的八只老虎,你让我们去咬谁,我们就得去咬谁,还生怕你一不开心,反倒是拿我们几个开刀。”
“刘瑾不服气,觉得他伺候了万岁爷这么久,就算贪些捞了些这也都是正常的,谁让他替万岁爷得罪了这么多的大臣呢,可是他的结局又如何?万岁爷不过一句话,他几十年的辛苦银子便被搜刮一空,到头来,这些傻子却把功劳都归到了万岁爷的头上,大家都说万岁爷不喜政事,依奴才看,万岁爷才是朝中最厉害的人,所有人,所有事全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万岁爷先别急着否定,就拿今天这件事来说,奴才就不相信你以前一直没有察觉到奴才的动作,只不过一直没有声张便是,让奴才猜一猜,万岁爷莫不是想用奴才把身后的人钓出来不成?”
院子内没来由的刮起一阵冷风,似乎吹散了张永刚刚的问题,不过正德却清楚得很,张永并没有猜错,自己的确是早就已经知道张永的不对劲,但自己却一直没有动他,目的也不是想把他身后的人钓出来,而是自己是想利用张永的配合让宁王快一些的叛乱,自己也好借着这个由头将宁王一系早早地消失掉,以除后患。
想到这,正德突然伸出巴掌,慢慢地拍了几下,接着哈哈一笑:“张永呀张永,朕就说嘛,你也不是那么笨的人,怎么连这点小事都看不出来,不错,朕早就知道你背着朕做的那些事,之所以朕一直没有点破,就是想看着宁王什么时候造反,结果却被何爱卿早了一步,若不是他的话,朕还真的不想杀你。”
果然没有猜错,自以为无人知晓的事情,却早就在正德的心里藏着,张永又是仰天长叹一声,无奈道:“既然万岁爷早已经知晓奴才的打算,那就请动手吧,奴才能死在万岁爷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望着下面站着的张永,正德的心里却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疲惫感,当年自己在东宫时,身边便只有这八个太监,而自己刚刚当皇上十三年,这八岁死的死、隐的隐,自己的身边只剩下张永一个人而已,而如今他也要走了,自己这一次真的好像成了孤家寡人了。
想到这,正德脸上的表情越加的不忍,犹豫了很久之后,自己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张永,念在你伺候朕这么久的份上,朕今天就饶你一命,不过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你宫外的宅子朕就留给你,你下半生……便在那宅子里面过吧,带下去。”
能留张永一条性命,已经是正德最大的让步了,自己也以为张永应该会很感激自己的决定,谁知他刚刚转过身的功夫,就听身后突然响起如夜枭一般的笑声,张永大笑之后,脸上却露出决绝的表情:“万岁爷,我张永已经当了一辈子的奴才了,就是不想再这么继续当下去,所以才甘冒此险,被困在那间宅子里面,就算我能活一百岁、一千岁又如何,今天倒不如堂堂正正做一回人。”
说完,张永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从两边侍卫的手中挣脱出来,紧跑了几步之后,接着重重地往下一跌,额头直接撞到了青石制成的台阶上,一声闷响之后,瞬间鲜血便涌了出来。
“这……”大概正德也没有料到,平时活得那般小心的张永还有如此刚烈之时,早知如此自己就不应该把他关一辈子,哪怕是就这样把他放掉,出去当一个普通人也好。
自己傻傻地望着那具已经不动了的身体,一滴眼泪似乎从眼角流了下来,有侍卫过去查看一下,接着便跑了过来:“陛下,张公公已经去了。”
“朕……知道了。”正德幽幽叹了口气,接着吩咐道:“将张永小心收殓,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