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稚文最近正好在上海,住在原先的别墅里。
江深敲门进去时,他一个人在书房看书。
他穿着白衬衫,最上头两颗扣子解开,袖子卷到手肘处,暖黄的灯光洒在他身上,眸色淡然。
江深朝他鞠了一躬,汇报道:“程先生,沈老板明日要出发去日本。”
他阖上书,看过来,声音没什么起伏:“她去日本做什么?”
“沈老板看中南京路附近一栋别墅,别墅主人如今在日本。”
程稚文重新翻开书:“随她去,做好安全保护。”
“属下知道。”
江深对他鞠了一躬,准备离开。
“她最近……是否跟齐大人见面?”
江深顿步,再次转过身:“齐大人经常来工厂看望沈老板,沈老板没有主动去过知州府。”
程稚文点点头:“知道了,回去吧。”
江深离开别墅,回到酒店。
老许洗漱完正要休息,见他回来,问道:“去找程先生?”
他知道沈清要去日本这么大的事,江深是一定要去汇报程稚文的。
江深“嗯”了一声,俯身换鞋。
“程先生怎么说?”
“没说什么,让做好安全保护。”
“程先生这回也跟着去么?上次沈老板去英国,他可是放下所有的公务跟着去了。”
江深回想方才程稚文的态度,说道:“应当不去。”
老许叹气:“哎,程先生明明喜欢沈老板,沈老板也喜欢他,就牙一咬,跟沈老板在一块得了!现在搞成这样,我都替他俩难受!”
“程先生他不能跟沈老板在一起。去伦敦的船上,李翀利用沈老板试探程先生,程先生因此被海盗击中,差点死在船上。”
老许大骇:“你说什么?”
他当初没上船,不清楚这些,江深却是置身其中。
“如果程先生和沈老板在一起,不仅会害了沈老板,程先生自己也会有麻烦。”
老许叹气。
他跟在程稚文身边多年,又如何看不出来他深爱沈清,却又不能和她在一起的苦衷。
……
翌日,沈清带江深何飞登上去日本的客轮。
上海到日本,大致需要六七日的时间。
沈清利用这段时间做方案。
她计划将别墅一层作为丝绸的展厅,任何客人都可进来观赏、挑选、体验。
二层将作为客制区,服务于在一层购买了丝绸的客户。二层有专业的设计师,可为客户量身客制各种丝绸制品。
而三层将作为高级VIp区,具体要怎么利用三层,沈清还要等进入别墅内部再决定。
方案的逐步成型让她感到很兴奋,她告诉自己,这趟到日本,一定要把别墅的租用权谈下来。
六日后,沈清顺利抵达日本,在江深的斡旋下,她见到了别墅主人。
别墅主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中国人,并非大家一开始猜测的外国人。
他穿着白西装、打着领带,一副斯文贵气的模样。
听闻沈清的来意,他笑道:“每年都有许多人想问我租下那栋别墅,但是我没答应。今日,你算是白来了。”
许多人想租,沈清相信。
别墅的位置实在太好,稍微有点商业头脑的人都会想租下来,利用南京路的流量做点什么生意。
空置多年,确实应当是主人不想外租。
沈清看向别墅主人,客气问道:“别墅空着也是空着,您为何不租出去,每年收取可观的租金呢?”
对方笑笑:“我不差那点钱。”
这句话,沈清也相信。
她突然没了办法。
来的时候,设想过无数个别墅主人不愿对外出租的原因,但万万没想到是不差钱。
她只能给钱,而他不差钱。
事情仿佛进入了死胡同。
别墅主人起了身,大有要送客的意思。
沈清好不容易才见到人,不想就这么走,观察四周,见环境狭小普通,一点也比不上上海别墅,闲聊般问起:“您在上海有那么漂亮的宅子,为何又到日本定居呢?”
别墅主人没回答,看向江深:“这位沈老板,和程先生是什么关系?”
江深知道他的意思。
他要根据沈清与程稚文的关系深浅,来决定跟沈清对话的深浅。
江深想帮沈清租下别墅,便道:“沈老板是程先生的挚友。”
别墅主人秒懂。
年龄相仿的男女称为挚友,大概是那层意思。
既然是程稚文的挚友,那他也没必要隐瞒什么了。
他重新看向沈清:“不瞒你说,我之所以移居日本,是为了推翻清王朝。”
沈清大骇。
对方却笑得一脸轻松:“我们这种人,有今日没明日,出租那个别墅,那点钱对我来说,又有何用?”
沈清情绪复杂。
她在思考这个人是卖国党,还是革命党。
如果是卖国党,那她会放弃租用他的别墅。
如果是革命党,那她愿意为他输送资金。
这个人看上去和程稚文关系不错,所以一听说她是程稚文的挚友,就告知她身份。
这种坦白,是很危险的。
万一她回国揭发到清廷,清廷有可能派人到日本杀了他。
可他却坦然地对她说出自己的身份。
所以这人必然和程稚文一个党派,才会如此相信她。
这个人……大约和程稚文一样都是卖国党!
思及此,沈清愤然起身:“打扰了!”
她转身要离开。
这时,恰好有人推门进来,对别墅主人汇报道:“唐先生,这次海外募捐,距离目标差了三万两白银。”
别墅主人叹气:“现在东南亚的华人也很困难,大家都不容易,能尽量挤出钱来支持革命,就已经相当不容易了!罢了,剩下的钱我再另想办法!”
沈清听到了,没说什么,默默离开。
江深跟上。
回住处的路上,她对江深说道:“虽然我也不喜欢清廷,但我热爱这个国家,热爱这个国家的人民,我不允许有人将这个国家卖了,因为被侵略的痛,我知道。”
想起尽毁的圆明园、想起无数被运往海外的国宝、想起那些惨无人道的大屠杀、想起无数惨死的人民,沈清泪如雨下。
她喜欢程稚文,可她更爱这个国家与人民!
江深默默听着,没说什么。
沈清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冷静道:“我们明日就回中国,别墅不租了,我另外想办法。还有,我要提前告诉你一件事……”
江深侧过脸看她:“您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