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身影拐入黑暗幽深的巷子。
沈清一路跟在他身后。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不是程稚文,程稚文已经死了,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这只是一个有点像他的人而已。
可她的心,却驱动着她朝那道身影奔赴而去。
巷子很长很黑,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程稚文在前面,那道白色的身影就像她的光,她向着自己的光奔赴。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从又黑又深的巷子,来到有灯的黄浦大街,最后进入一家酒店。
可当她进入光线充足的饭店,却瞧不见那道白色的身影了。
她慌慌张张地上了饭店二楼,沿着无人走廊继续往下走。
白色身影没有……
程稚文不见了……
沈清心急到痛哭,泪流满面地朝前走,忘了自己已经越走越远了。
忽然一道力量将她扯了进去。
后背猛地一撞,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重重的关门声。
她重新陷入了黑暗中,一双温热干燥的手,不轻不重地扣住了她的喉咙。
她回过神,哽咽地问:“是你吗?”
对方没有说话,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程稚文,是你吗?”沈清崩溃大吼,“你是不是程稚文?”
“我不是程稚文。”
男人声音沉稳磁性,细听之下,还有明显的外地口音,一点都不像程稚文那种字正腔圆、带着戏谑的口音。
沈清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抱住了他。
她崩溃哭道:“不!你就是程稚文!你就是他!你一定是回来看我了是不是?呜呜呜……”
眼前一闪,一室光明。
沈清难以适应地闭了闭双眼,再睁眼,就见自己抱着的男人,真的是程稚文。
她惊喜地望着他,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感受皮肤的温热,低声喃喃道:“程稚文……你还活着……”
男人眼神冷漠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你是谁?你为何抱着我的丈夫?”一道女声尖锐道。
沈清闻声看去,就见一个长得颇有异域风情的长发美人站在房门口看着她。
对方穿着一身红色带蕾丝的真丝睡裙,领口低到看见了深深的乳沟。
沈清错愕地看向男人,问:“她是?”
“我妻子。”
……
沈清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雨。
她没带雨具,一路淋着来到庄太家。
庄家还未熄灯,仆人在收拾宅子,瞧见她淋着一身站在门口,忙去请庄太下来。
庄太见着她这副模样,也吓一跳,赶紧将她请进家中,让仆人拿来浴巾给她擦。
“沈老板,你方才不是走了吗?哎呀怎么淋成这样呀!”
沈清却问道:“今夜前来参加生日会的,是不是有一位穿着白色西服的年轻男子?”
“白色西服?”庄太回想片刻,没想起来,于是去问丈夫。
庄先生从二楼下来,在沈清对面坐下,问道:“沈老板找那位白西服的男子可有事?”
“我觉得他跟我一位失踪的同乡很像。”
“你家乡在哪里?”
“永州。”
庄先生笑笑:“那不可能。何丹青从小在南洋长大,怎可能是你永州老家的同乡。”
沈清不信。
程稚文他们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包装身份。
当初不也把她包装成英国回来的华侨吗?
庄太惊讶道:“原来是丹青呀!”
沈清立即问道:“您知道这位何丹青的事迹吗?”
“知道呀!”
聊起八卦,庄太整个人都精神了,说道:“何丹青的爹可是何朝年!”
“谁是何朝年?”
“何朝年就是南洋富商呀!被柔佛苏丹封为‘甲必丹’呢!”
见沈清一脸茫然,庄太解释道:“甲必丹就是华侨领袖的意思,有资政头衔的!”
说完,看向丈夫:“老公我没记错吧?”
庄先生点点头:“没错。”
庄太又看回沈清:“总的来说,何丹青他爹,在南洋很有地位,连柔佛国王都得给他几分面子,跟清政府封赏的那种爵爷也差不多了!所以柔佛国王把自己最喜欢的侄女许配给了何丹青呢!”
沈清想起他房中那个穿红色睡裙的女子。
那个他口中的妻子的女子。
所以那姑娘,就是柔佛皇室的人吗?
沈清头有点疼。
她整个人很混乱,强撑着精神问庄太最后一个问题:“何……丹青,会在上海待多久?”
庄太看向丈夫:“老公你知道吗?”
庄先生摇头。
……
沈清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何飞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着她回来,紧张地上前去,压低声音问道:“您去哪里了?老许等了您一晚上,方才回来看你没在,又出去找了。”
沈清没吭声,茫然地往前走,连齐振恒停在花园里的坐骑都没发现。
何飞亦步亦趋地跟着:“大人回来了,等了您一晚上,好像有点不高兴。”
沈清闻言,顿住脚步,看向二楼的书房。
灯还亮着。
她忽然拔腿往楼上跑,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激动道:“程稚文还活着!程稚文还活着!我晚上见着他了!”
齐振恒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咬了咬牙,问道:“所以你今夜是见着了和他相像的人,才这般晚回家的?”
沈清无暇去理会他言语中的酸意,疯魔般地重复道:“程稚文还活着!我晚上见着他了!既然他当初有办法把我换出来,那他就有办法把自己换出来!他肯定还活着!不会错的!”
她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了,低头去看自己的身子,自言自语道:“我现在和过去相比,差别会很大吗?我生过孩子,是不是都不一样了?”
齐振恒怒极,阔步上前来,拽着她的手腕,怒道:“程稚文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他的头和身体被砍成两半丢在尸山上!他死了!他不可能活下来!”
沈清捂着耳朵:“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是看错了!”
齐振恒吼道:“人有相似!就好比程稚武,长得跟他也有七八分相像!你别再傻了!程稚文他已经死了!”
沈清尖叫:“你骗我!我不厅!”
男人的暴吼声,女人的尖叫声、哭声,响彻宅子。
春菊站在书房门外,担心得直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