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知道此事,还是齐振恒告诉她的——
“他的那些同党,蔡崇生、李翀等人,都已被捕杀,唯有他还在逃。但据说已经捕到他的另一个同伙,此人供出了他的下落,官兵目前已经追杀他而去。”
沈清白着脸听完,问:“他现在在哪里?”
齐振恒赶紧握住她的手:“你要做什么?”
“我们得去救他啊!”她急得抱住了齐振恒,哭道,“相公,我求求你,你救他好不好?我没法看着他死啊!他是程安程希的亲爹啊!”
齐振恒咽了咽嗓子,脸上也露出惊色:“清儿,这不是小事,这若是被发现了,齐家几十颗人头,可全会落地的!还有咱们的孩子,程安程希,也会因此受牵连的啊!”
“可怎么办……难道我们要看着他去死吗?”沈清崩溃大哭,“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这个国家所有人!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他不该死……”
她哭得蹲下了身子,捂着脸痛哭。
齐振恒也蹲下身,抱住了她:“我也不想看着他死,但我们无能为力。”
沈清哭了一会儿,忽然止住哭声,抓着齐振恒的双臂,急道:“相公,你把地方告诉我,我去见他一面,最后一面,我就回来!”
齐振恒双目通红地摇头。
沈清哭道:“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我就见他一面!”
她几乎都要同齐振恒磕头了。
齐振恒心有不忍,抱着她起身,压低声音:“我跟你一起去,见一面就走!”
沈清疯狂点头:“好!”
……
夜深了,一辆马车狂奔往京郊而去,来到一间残破的茅草屋前。
齐振恒先下车,而后牵着沈清的手抱着她下车。
“在那草屋后头。”他小声说道。
沈清点点头,被他揽在怀里,冒着身子往前走。
俩人抹黑来到茅草屋后面,齐振恒四处看一眼,没发现异常,走到一闪破烂的门前,上前扣响几道。
门开,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西装的程稚文出现在门后。
他脸上有伤,胡子拉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样子躲在此处有一些时日了。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沈清就流下了眼泪。
六年了,他们分开有六年了。
六年的时间,早把对他的情情爱爱磨得差不多了,可看到他这般模样,沈清还是异常的痛苦。
她冲上前,将他推进茅草屋里,关上门。
他羸弱的身子,被她抵在墙上。
“龙凤胎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啊!”她哭着捶打他的身子,“程安程希。我希望你平安!可你为何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呢!”
他顺势将她抱入怀中,亲吻她眼下的清泪。
“我知道程安程希是我的孩子,可我没办法认回他们,我也没资格当他们的爹。”
沈清哭道:“你不要再做革命党了我求你!你会丢了命的!呜呜呜……”
他只是抱着她,不住地对她说:“清儿,我很感谢你为我生下一双儿女。正因为我是他们的爹,我更应该为了他们的未来去坚持……我不希望我们的孩子,继续生活在我们这样的世界……”
“我懂,我全都懂……可我只希望你能活着……呜呜呜……”
外头,齐振恒轻敲门板。
沈清回过神,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将声音压得更低:“一个时辰后,何飞和老许的马车会来接你去上海,你从上海上船,能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你知道了吗?!”
程稚文咽了咽嗓子,什么都没说,忽然发狠抱住了她。
不属于她的湿意,沾到她脸上。
她知道程稚文哭了。
她也跟着痛哭不已。
身后,木门被踹开。
齐振恒冷脸走进来,将他们分开,什么都没说,揽着沈清就往外走。
上马车,离开。
沈清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切,呆坐在马车里。
齐振恒冷脸瞧着她,问:“你最后和他说了什么?”
沈清回神,低低说道:“我让他去天津坐船,逃到国外。”
齐振恒大骇:“如果被朝廷查出来,咱们齐家要被株连九族的!”
沈清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双手。
方才她用这双手抱着程稚文。
“朝廷这知道他从天津坐船逃了,这和齐家有什么关系?又不是齐家的船帮他逃的。”
齐振恒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就算不想着我和你自己,你至少也想着程安程希!”
沈清别开脸:“这和我们没关系,你不要再提起才是。”
齐振恒登时就不说话了。
五日后,沈清独自一人到了上海。
她见到了老许和何飞,得知程稚文已安全上船。
这艘船的目的地是美国纽约港。
沈清放下心来,返京。
饶是内心憎恨太后捕杀革命党,但她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说自己岁数不小了,想为齐振恒再添子嗣,故无法再陪伴太后左右。
合情合理,甚至还关乎到齐家的传宗接代之大事,太后看在齐父的份上,只得放沈清离宫。
她却没立刻去驻地同丈夫子女团聚,而是先去了江州和上海,将所有产业都变卖,仅留下高家的祖宅。
她而后又去广州,找到孙闻,将变卖产业所得的巨额财富都给了孙闻,用以支持革命和女式学堂的持续经营。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驻地,平静地同齐振恒说起送一双儿女前去美国留洋的决定。
齐振恒彼时已任总督,虽然清廷日益式微,但齐振恒的官位,再加上齐家的势力,能让他们在国内生活得很好。
他不理解沈清为何要远渡重洋,带着才六岁的一双子女前去异国他乡过苦日子。
沈清也没告诉他,一年后,八国联军会发动侵略战争,以此为节点,在之后长达四十多年的时间里,这里会充满动荡。
她只是平静地对齐振恒说:“这里生意越发难做,我想去美国做生意。”
她要去美国继续自己的生意,她要赚钱继续支持孙闻,支持革命。
她从未来而来,她知道自己唯有这条路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