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延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店主。
挺好的一张脸,被鼻子给破坏了。鼻子太大,足足占了半张脸。别看店里面杂乱破旧,这人倒是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头发梳理得乌黑铮亮,脸上也是白白净净,一根杂须都不留,说话前还掏出一面镜子检查了一下仪容。这面镜子也是小巧秀气,银丝的镂空花边,背面还有个阴阳鱼。
可惜无论如何照镜子,都不能把他的鼻子变小了,无论谁看见他,目光都会先被鼻子吸引。
放下了镜子,他问吕延:“刚才你说要买啥来的?”
“糊涂蛋一个。”吕延心想,只得又说了一遍,“吃的,还想讨口水喝。”
“对对,瞧我这记性。”
他在店里翻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吃的,寻思了一会儿又拍了拍自己的头,急忙把床上的被褥掀开,这些被褥油光发亮,应该是从来没洗过。再把木板拿走,露出下面的三个破箱子,他把脑袋伸进了箱子里,第一个箱子没有收获,“莫非没了?”又在第二个箱子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几块腌肉,还有一包盐巴和一块牛油,“我记得还有别的呀,莫非我自己吃了?”
吕延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自己都觉得累,急忙说道:“够了够了,不必再费心了。”
“对了,你还渴了是吧?等着。”
说罢跑到后院的井里舀了一瓢水回来,瓢底下一层泥,水上面还有浮虫,吕延不好意思拒绝,硬着头皮喝了几口。然后问道:“谢谢大叔,请问您知道村长家怎么走吗?”
店主又把镜子拿了出来,整理好了乱发,擦掉脸上的灰,“叫我老哥就行,我可没你说的这么老。”
“失礼了老哥,我有事找村长。”
“找村长?”店主看着吕延的额头,“莫非你是吕延?”
吕延一愣,“我脑袋上写名字了?”心中不免有些怀疑,便反问道:“忘请教了,您怎么称呼?”
“我叫墨非,水墨的墨,非常的非。原来是自己人。”
然后墨非就把村长家的位置描述了一遍,又郑重地叮嘱道:“记住,一定要沿着路中间走,别靠近两边。”
“好的。”吕延掏钱结账,墨非又开始找那零钱盒子,边找边说道:
“我再给你重申一下,一定要在路中间走,别靠近两边。”
“嗯。”吕延道。
“我说的你在听吗?”
“知道了,墨非大哥!”
刚出了杂货店不远,墨非又在后面喊道:“跟你说过了吗?天黑千万不要出门。”
“谢谢你了,墨非大哥。”吕延有些无奈了。
“哦,那我找你钱了吧?”
“找了找了!”吕延快步前行。
村口有块大石头,上面刻着永宁村三个字,后来有人在下面又刻了永不宁三字。
永宁村,永不宁。
天气阴晦,苍黄的天底下,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让人的心情不禁悲凉起来了。
吕延还在想着墨非,这是一年多来他见过的最有趣的人,想着想着便走神了,路过一处宅院时,没注意一个老妪正看着他。
老妪正趴在院子里,一看见吕延就扑了过来,速度竟然比猛犬还快!吕延刚听见动静,老妪的双手就到了他面前,再往前一点,就能抠掉他的眼睛。
嘣地一声,老妪的脖子被铁链拽住了。
在吕延身后,一对钩子一样的手离他的后背只差分毫,那是一个老翁,也是被铁链拴住了。
幸亏他是在路中间。
吕延心有余悸,急忙集中精神,快速往前走,路过一棵树时,一只手从树上伸了下来,差一点就抓到他的头发。
这是一个倒挂在树上的枯瘦老人,骨头架子上披着一张人皮,毛絮般的白发倒垂着,双脚被锁链捆着,在那树枝上缠绕了几圈,另一端就钉在树干之上。“难道他终日就呆在这树上?”吕延急忙继续上路。
一个满面红光的老者躺在路边的壕沟里睡觉,听到脚步声惊醒,发出一声婴儿般的啼哭。
一个老妪狠命地咬自己的手,又用手抠自己的脸,脸上的旧伤疤结着痂。
一个老者绕着一根铁柱行走,高呼“给我生个孙子”,又高呼“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小人、恶人、骚货”,“都是我的奴隶,我的奴隶!”锁链缠绕在铁柱上,老人的圈子越来越小。
另一侧路边的院子里放着一个笼子,关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妇人,一看见吕延便眼睛喷着欲火。
一路上俱是疯人!
吕延以最快速度跑到村长家门口,梆梆梆敲门。
开门的是个圆滚滚的胖妇人,手里还拿着炒勺,问他找谁,他拿出任务卡片,胖妇人立时明白了,说道:“噢,我家男人不在家,进城办事了,你明天再来吧。”
“这么不巧。”他有些郁郁。
“村西头有家小客栈,你赶紧去住下吧,晚上不要出门,夜里疯狗多”。
村西头客栈,和那杂货店是一个风格,萧条而毫无格调,牌子上的名字就叫“村西头客栈”,大门紧锁,他叹了口气,今天遇到的都是不巧事。
一个人向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喊“别走,我来了,”却是墨非。
墨非跑到跟前,上气不接下气,赶紧拿出镜子整理仪容,然后才掏出了钥匙,手忙脚乱地开锁,说道:
“没想到白天有人来,莫非村长没在家?”
“是的。这客栈也是你开的?”
门开了,两人进了院子,院子里更显破旧,杂草也没人搭理,墙上还涂鸦着一些诡异扭曲的符文。墨非还不忘回他的话:“这村里所有的买卖都是我开的。”
吕延忍不住调侃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巨贾。”
“哪里,哪里,还不是因为我是村长的小舅子。”
“那也够你操心的。”
“没办法,村里没几个正常人,只好当仁不让了。”
客栈是二层小楼,狭窄的走廊两边都是格子间,一楼全都成了仓库。墨非把他引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就忙着收拾去了,一会儿从一个房间往外搬东西,一会又从别的房间往回搬东西,原来二楼也没有妥善的房间。
吕延看见手边桌子上有个破本子,就随便翻阅了一下,里面全是潦草而毫无章法的字句。这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从头开始细看。
第一页写着:得证,常人之大脑只启用一成。以此推之,若脑力开发五成,岂非超人也。
中间的一页则写着:脑力开启两成,智力虽有提升,但感情过丰,人易怒易癫易哀,且脑热发烧。
后面一页则为:脑力开启四成,全身高烧不退,心魔缠身,多数疯掉,有自杀解脱之人。
还有一段这样的文字:莫非人只是半成品?
他不由地怀疑,外面有这么多疯子,可能这个墨非就是始作俑者。
墨非收拾好房间,进来看吕延在看他的笔记,也没有制止。吕延合上本子,说道:“不好意思,我一时好奇就打开看了。”
“没关系,不是什么机密。房间收拾好了,来吧。”
房间里还残留着一地琐碎,且一股霉味儿。墨非很歉意,说暂且忍耐一下,接着又一拍脑袋,“大门忘了锁了,我得赶紧去!”
吕延打开窗户,扶着窗口观赏着风景。暮色渐浓,村里没有炊烟没有犬吠,显得有些冷清,空气渐渐凉爽,颇有宜人之意。
一个戴着黑斗笠的人,背着一柄剑,拎着一串钥匙沿街走着,一个老人向他扑来,他背后的剑发出一声嗡鸣,弹出一半剑身,那老人吓得退缩了。黑斗笠走到他面前,给他打开了腰上的铁索。
夕阳落下,天空只剩下一片红霞,所有老人的锁链都解开了,他们撒欢奔跑起来,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的则互相撕咬。那个黑斗笠则推开一户房门而入,再也不出来。有几个老人来到客栈外面逡巡,他们不敢进入,偶尔碰一下客栈的院墙就急忙退开,就像碰了滚烫的铁。
当当的敲门声,又是墨非,进来说道:
“实在是抱歉,我忘了这里的油灯没油了,店里也没了,只能给你送几根蜡烛。”
他没有生气,直直地看着墨非,如同欣赏着人间极品,说道:“蜡烛即可。”
“不好意思了,太久没人来住,忘了备着了。”
“请教一下,村里为何有这么多疯老人?”
“人活得太久了,就会疯掉的。”
“这些老人都是长寿者?”
“最年轻的也有三百多岁了。”
夜晚,昏暗的烛光下,他打开《奇闻广记》,寻找和寿命有关的记述。有一处说人之天命为两甲子,即一百二十岁;还有一处说长生者有三灾利害,雷灾,阴火,赑风;还有一处有一断语:长生为罪,不得永寿。
“为什么长生为罪?”
他来到墨非门口,见里面亮着灯便敲门,没人答应,他便推门而入,里面没人,窗户开着,还有一道绳索从窗户放了下去。他来到窗口,看见院子里墨非正蹲在院墙下,轻轻挪开一个木头箱子,露出下面的地道。这个糊涂蛋完全没注意有人就在看着他。
他看着墨非进入地道之后,就顺着绳索而下,在地道口听了一会儿,脚步声远了,他便钻进地道。地道里反而整齐,既不潮湿也不狭窄,出了地道口,是一片茂密的草丛。远远能看见墨非在爬着山坡,昏昏的夜色羊肠小道,长草虫鸣,一切都极其利于跟踪。墨非缓缓爬上了山顶,躲在一块巨石的后面。
他在离墨非不远的地方登顶,却被山那边的景象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