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豆蔻。你妈妈给你起的名字。”
“豆蔻!”女娃念着自己的名字。
豆蔻像初生的小马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有点害怕,也有点期待地迈出了一小步,差点栽倒,但终归稳住了,几下过后,她就会走了。
吕延静静地听着,很欣慰。这个小累赘,总算能自己走了。
豆蔻的小手牵住了吕延的大手,两人走出了树林,野兽们分列两旁,野狼俯首百鸟静默,目送王的离去。
没走出几步,豆蔻就说道:“累了!背我!”
吕延叹了口气,只好背起了她。
“呵呵!”豆蔻笑得很开心。
……
“往前走!”
……
“往那边。”
“那边是哪边?”
……
越往北越冷。
城市,让人又爱又恨,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入城市,最终都会走进贫民窟。
深夜。
森黑得有些瘆人的陋巷,一只猫从屋檐上俯视着下面,好像它是这里的王者;不远处传来两声犬吠,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对应的犬吠,有的窗户的灯亮了又熄灭,有的窗户里传出磨牙吵架,房顶的乌鸦怪叫着躲进树冠里,偷偷窥着外面。
从巷口走进来一个瞎子、一个女孩和一条黑狗。瞎子是吕延,右手持一根铁棍,左手牵着豆蔻,豆蔻现在走上一天都不会累,至于那只狗,步伐是迟缓呆木的,眼睛只顾着盯着脚下,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吕延突然站住了,他把豆蔻抱起,然后说道:“你们要干什么?”
从巷子口传来了回来,“瞎子的听力是真好呀。”
前边走出四个人,有个人手里拿着刀和铁棍,后边也走出三个人,都是面带恶相。
“你算走运了,因为你瞎,我们就不杀你了。”
“你们要孩子?”
“废话,你个瞎子谁要?这闺女可是个宝,能卖十个男孩的钱。”
吕延不再说话,大黑狗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更像是哼哼,惹得劫匪忍俊不禁,说是要吃狗肉喝酒。
这时乌鸦从树上掠下,啄瞎了一个人的眼,啊的惨叫声点亮了附近的灯。
猫从屋顶扑下了,爪子挠在一个人的脸上,力道之猛竟把他的鼻子豁开。
越来越近的犬吠声,十几只狗飞奔着包围而来,有的脖子上还拴着链子,竟是被生生的拽断的。它们的嘴飞向这些人的各个部位,尖利的牙刺入骨肉。
惨叫声哗地轰起,彻底把夜的静打破了,不过那些点亮的灯马上又熄灭了。
有个人在躺在地上翻滚哀嚎着,还在有老鼠从他裤腿里钻入,无论他怎样蹬腿都躲不开噬咬,血红开始渗出。
吕延伸手去遮豆蔻的眼,却被她拦住了,她的大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场中的一切,血腥也好,喧闹也好,竟不能影响她脸上的童真。
一切都是豆蔻的安排。
安静下来了,动物们散去,血肉模糊的地面和墙,几个奄奄一息的人,这么大的动静应该引来关注,实际上没有人过来查看,这是陋巷里的规则。
“这是第二十次了吧?”
“第二十二次。”豆蔻无邪的声音响起。
“像原来那样躲开他们不好吗?何必这样呢?”
“谁让他们惹我!”豆蔻的声音突然冷漠如冰。
吕延叹息了一声,伸手去摸豆蔻的头,却被推开了手。
心好像被捏了一下,吕延愣了一会儿,“豆蔻,能听我说句话吗?”
“说呗,瞎子叔叔。”豆蔻又心不在焉地调皮起来。
“你长得太快,我总觉得不是好事,最近你的性格有些紊乱,让我觉得可怕。你要控制心中的邪火,不然会害了你。”
豆蔻的双眼充满了天真无邪,说道:“我们走吧,好可怕。”
大黑狗突然撒欢奔跑起来,嗖地跑回到巷子里又嗖地跑了回来,急促地喘息声里有急切。豆蔻命令道:“大黄,乖,走吧。”大黄顿时低靡了,呜呜地悻悻着。
吕延笑了,“又招了母狗了。”
大黑是他们捡的。
那一天,穿过秋风扫落叶的边陲小镇,晚霞染红了一切却并没丝毫的暖意。路上蹒跚的是行将就木的老者,有的坐在冰凉的石条椅上,无望的眼睛兀自睁着,他们的人生此刻就是落叶,飘零无依。
豆蔻突然说道:“叔叔,这有个人。”
他们走过去,脚下传来呜呜的声音,像婴儿的哭。吕延蹲下,伸出右手去摸,动作尽量柔和。石条椅下面传来呜呜的低鸣声,他摸到蓬松的狗毛,一只枯瘦的黑狗。黑狗很老,任由着他抚摸,它的眼睛就像那些老人,绝望而凄楚。
“哪有人?”吕延问。
“就坐在那儿,好像死了。”
豆蔻害怕地伏在吕延的背后,紧紧地抓着他的后背。
石条上坐着一个老人,头低垂着,吕延摸到他的手,“硬了。死了很久了。”老人的眼睛紧闭,他把全世界关在了外面。从他的衣着来看,生前定然是贫困交加的。全世界都抛弃了他,只有那只狗还跟着他,他却把狗给抛弃了。
豆蔻紧闭着双眼不敢看,小脸上是害怕和关切,因她的存在,老人的死似乎不值得关注了。吕延揉了揉老人的手,又摸了他的脸,矍瘦粗糙干枯褶皱,再摸他的头发,稀疏蓬松的像野草。
“可能是个流浪汉。饥寒交迫而死。”他闻了闻自己的手指。
“真可怜,我们该怎么办?”
“会有人安葬他的。”
“那狗儿怎么办?”
“将来不知道,现在它很饿。”吕延拿出了一点吃的,老黑狗试探了几下,还是衔起吃了,它真的饿坏了。吃过了食物老黄狗舔了舔他的手,呜呜地低鸣着。
似乎是因为豆蔻的存在,老人的死引起了关注,开始有人围了上来,好心人帮着处理后事。
“我们走吧。”吕延抱起了豆蔻。
豆蔻伏在他的肩膀上始终回望着,老黑狗也在望着她,终于豆蔻喊道:
“狗儿跟我们走吧。”
吕延站住了,老黑狗也站了起来,它想过来又逡巡在老主人的脚边,呜呜地低鸣着。
“要是真想收留它,你可以给它下命令。”
于是老黑狗走向了他们,每几步就要回望一下,呜呜地叫着,还是舍不得自己的主人,虽然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