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伽祭。
密密麻麻的觉尊凌空飞渡,看来真有十亿之众,个个背光灿灿,晃得天空都花了,梵音阵阵盛势恢宏。
万仞岩壁,颜料涂成的巨幅岩画,原本是大红大蓝的颜色,现在后暗淡得无法分辨。这里是灵山的中心,它支撑着七重罗网。
岩壁下坐着一个弥勒,低首闭目,面带冷漠。在法殿,此尊弥勒就站在如来的左侧,法号殊贤。
万尊落座,摩肩接踵仿佛拥趸,一时间满地的背光交相辉映,仿佛岩浆流淌。多数觉尊闭目养神,也有互相寒暄交流禅机的。
满天曼陀罗花,莲座飞来,如来降临到岩壁下,殊贤起身站立左侧。
万尊起立,口诵阿弥极乐,如来做了个手势,殊贤发布法令:“请关闭背光。”
硬邦邦的声音,毫无敬意。
如来率先关闭了背光,诸尊皆遵从,空中清净了许多。师伽在前,万尊降格。
岩画的中心部亮了,就像岩壁后面油光照出,画面是侧卧的师伽,即将安详的睡去。
背景是尖峰和白云,空旷之感透壁而出,师伽的眼睛似闭未闭,涅盘前最后的眼神,此刻俯视着万尊,或许就是告诉世人的最后信息。
吕延和师伽的眼对视,定格了。
时光慢慢行,仿佛和众人无关。殊贤弥勒又闭目而坐,冷漠如石。
有的觉尊起身离开了,竟掩饰不住内心的惶恐。
这时殊贤弥勒重新开眼,看着那些离去的觉尊,眼中有鄙夷。
吕延只是和师伽对视着。
又有觉尊走了,脸上有一滴泪。
殊贤眼中也有一滴泪。
岩画上部,第一个故事点亮了。
师伽偕着弟子向向西方行走,前边有一穹顶巨冠的大树,树下有个铁匠,手中觉着一个似灵芝又似黑耳的东西,要献给师伽。师伽对弟子们说了话。
他所说的是什么?
又有觉尊走了,似乎颇有所得,离开时环顾着还在瞻仰的人们,有些骄傲自得。
吕延还是和师伽对视,忽略了这个故事。
第二个故事又点亮了。
两棵开满了黄花还挂着褐色果实的树,师伽侧卧在两树之间,左足置右足上,弟子们都守候站立,唯有一个比丘端坐着,身披挂络,双手交叠于腹前。
师伽在对比丘讲解着,究竟说了些什么?
从故事里传出了声音,虚弱无力的,含糊不清的,玄妙的语言。
竟没有觉尊离开,竖耳聆听。
吕延也被惊醒,侧耳听着。
第三个故事亮了。
十个塔,八个塔里是闪光的舍利,一个里面是瓶子,另一个里是盒子。瓶子里是什么?盒子里是什么?
有比丘、王者、武士、神怪还有孔雀围着宝塔,他们貌似讨论,又像是起了争执。
吕延又和师伽对视。
这时他看到了一个静坐的背影,一声叹息,“万人争渡,只一人可达彼岸,怎么办?”
这个背影仿佛背着山,沉重又放不下,又恰似残年的老农,疲惫又得坚持。
吕延问:“为何只能一人?”
“规则。”
吕延蹙起了眉头,良久后又问:“那为何人人皆可成觉尊?”
背影起身欲行,身形伟岸,就是背有些弯了,“只好,”语气顿了顿,“让彼岸在心中,彼岸在身后。”
“谁的心中?谁的身后?”
“世人。”
吕延的面庞浮上了一丝嘲讽,徐徐吐纳着胸中浊气,“那么,你可到了真的彼岸?那里什么样?”
背影前行,很久很久后站住了,“我并未到达彼岸,也可能没有彼岸。”
吕延便出离了幻境。
万尊已经离去大半,未走的也俱是失望表情,“反反复复,还是这三个故事,得了就是得了,得不到还是得不到,唉,终究还是定数。”
“机缘未到吧。”
“或许有缘者已经看到。”
“谬也,天下没有白拿的好处,不多祭一下香火,恐怕第四个故事出不来。”
免不了有不赞同的,免不了起了争执,闹哄哄的。
如来闭了眼,殊贤弥勒又睁了眼,觉尊们明白到此为止了,便哄哄地散了,一时间满天背光。
吕延也随着离开,随后就看见了龙女。龙女逆着人流站着,仍仰望着岩画故事。当吕延经过时她指着画问道:“你看到了吗?多了一个人。”
吕延回望,任他眯着眼睛歪着头,仍没有发现。
“愚钝!”龙女轻叱,“你看那雪山之上白云之下,有个黑点,不就是个人吗。”
吕延顺着看去,果然有个黑点,却未必真的是个人呀。
“真是个木头脑袋!”龙女训斥道:“你那星空图白学了?”
吕延恍悟,立刻运用了观想之术,把石壁之画当做星空,画面活了,那黑点果然是个人,一个渐行渐远背影。
“彼岸在心中,彼岸在身后。”那句话又响起。
龙女却没有听见,又指着一处,“你再看第一个故事,从树梢尖上望过去,远远的不也是个人。”
吕延又望去,所言不虚!此人正冷冷注视着铁匠手中的东西。
“第二个故事,两棵树之间的天空之上,快要出了画面,不是有个飞行的人。第三个故事的地面其实是人的掌心,一只眼睛正俯视着掌心的一切。”
所言不虚!
龙女便得意了,“都说你有不可测的法缘,我看也不过尔尔。”
吕延摇摇头,“我已经斩断了法缘。”
“那倒是。”
“这师伽祭果然不同凡响,闻所未闻。”
龙女又轻蔑,“这有何奇怪,我曾听说过一种魔花,清心寡欲的人闻着香气四溢,私语不满的人闻着恶臭,智者能看出多彩颜色,愚者只能看出黑白二色。还有一种魔镜,豁达豪放之人见了,镜中是美酒良辰,满腹算盘之人见了,则是世态凄凉。还有一本魔书,只论机缘不论智慧,有缘的能见真迹,无缘的只见黄纸。还有一个魔……”
吕延打断道:“你左一个魔右一个魔,莫非来自魔界?”
“井底之蛙不知东海,你就胡猜吧。”
正自唇枪舌剑,又来了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