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两人都不说话,吕延紧张得很不自在,许久之后还是伞下客先发了言。
“师伽如今可好?”
“师伽……”吕延刚开口又停住,想了稍许,反问道:“你不知世间事?”
“当年,我自认天下无敌,便来到了这里,谁知再也无法出去,那石桥是此间唯一出口,来的人在桥上喝了汤,便忘了前生,我便成了聋子。”
他回望石桥,桥身上刻着两个大大的字,奈何。
“你斗不过桥上那个女子?”
“不,她拦不住我,拦住我的是奈何二字,是我的心魔。”
“仅仅因为刻在石头上的两个字?”吕延有些不敢相信。
“就是那区区二字,在你们看来像纸糊的一般,一挥手就能抹去,对我偏偏是天敌。我在世间时,以为参透了所有,便闯进了这里,那一日,冥神只问了一个问题,我答不出,他问我奈何。奈何就成了我的心魔,冥神在桥上写了奈何二字,我便囚禁在了这里。奈何,奈何。”伞下客眼睛里的光消散了,“不知已过多少年了,那个问题我还是答不出,奈何。”
吕延也被失落的情绪感染了,两人又无言,慢慢地走着。
突然他醒过神来,“那是奈何桥,那桥上的女的是谁?”
伞下客一笑俩酒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哦,师伽他……”吕延有些混乱,“都说他死了,可又阴魂不散。处处都有他的传说,毁誉参半,处处都有他的影响,躲都躲不掉。谁也不知道真正的他是什么样的人,连灵山也避而不谈。但是人人都承认,他是个大智慧大能量之人,好像要做什么大事。总之我不太喜欢他,总觉得他有危险。我所见过的如来不如他的一根汗毛,这人太可怕了。我曾看见过蛊教的暗杀名单,他是第一个。”
“那你觉得他真死了?”
“那种大狠心的人,为了目的,死活都无所谓,就算他死了,事情也在计算之中。”
“他真的死了?不可能!梵心呢?梵心也说他死了?这个逆徒!”伞下客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像死的是他自己。
“梵心也死了。”
“不可能!除了师伽谁能杀死她?”
“妖皇、天吝,我也算一份。”
“你!”
伞下客手按在他的胸口上,只需往前一推,他就会被推出伞外。伞外,雨势骤急。
他做好了惨痛的准备,不过伞下客的手并没有动,“说给我听!”
他刚要开口,脑子里的一切都飞了出来,在上方成了画面。从妖皇剑刺破三生石,到梵心化成千足蜘蛛,到妖皇砍断观音的千足,到天吝偷了梵心的皮,到十八罗汉的天罗地网,到千足蜘蛛的自爆,一幕幕的演绎了出来。
伞下客的手踌躇着,几次要向前。伞外,风雨飘摇,雨势急骤。
当千足蜘蛛自爆的时候,他几乎感觉到了那只手上的力道。
伞外雨如注。
最终,伞下客的手掉落,“果然,奈何,还是逃不过奈何。”
吕延竟觉得难为情了,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
雨打在伞上的声音比雷声还大。
伞下客抬头看了看天,“只顾得聊天了,雨该停了,先随我去办了公事。”
他们的脚步并不快,却像踩着铁球漫步的杂耍艺人,脚下的土地飞速后退,明明无限远的地方转眼就到了。
一座通天高塔来到了眼前,塔里面是轰隆轰隆的水声,他们面前有一个转盘,像船上的舵。
伞下客转动起了转盘,雨便渐渐停了。
天还是灰沉沉的,好像随时要掉下来。
“雨是从地上流到天上的?”吕延问。
“在世间你说的道理是对的,但在这里不是,雨就是从天上来的。”伞下客黯然道,“你和我一样,把外面的一套带到这里,却发现是错的。”
“那这通天塔有啥用?”
“只是连着黄昏湖,控制湖水的漏下而已。”
“天是黄昏湖?雨是黄昏湖漏的水?”
“地是冥界,也称地府。”
吕延要慢慢地消化这些听闻。
又过了片刻,伞下客说道:“走吧,领你去见一个人。”
这回他们慢慢走不着急,路上伞下客还说:“你也不问我的名字,我叫雨师。”
脚下是鞋底粘泥的土路,返着泥土的潮气鲜味。前面遥遥的山脚下有一个村落,就好像日落时归隐的山林之畔。
进了村,村中有个二层小木楼,楼前的篱笆下有菊花,一个老人在院子里锄地,完全是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
“这是地师。”雨师说道。
地师看见了雨师,说道:“我们放在人间的冷棋,又少了两枚。”
说罢扔过来一个锄头,雨师便帮着锄地,两人一边劳作一边聊天。
“上次你走时的那杯茶还没喝完,都快凉了。”地师说。
“都快一万年了,茶也该凉了。”
“夏天,凉的慢。”
两人锄罢了地,就来到窗前的竹棚底下,桌子上真放着两杯茶,还有棋盘上的残局。
两人都没有接着下棋的兴致,只是捧着茶杯聊天。
地师又问:“你还没想好下步棋落在哪儿?”
“没想好,一万年了,还是静不下心,总走神。”
“还没想明白那个问题?”
“想明白我就逃脱了,哪还会回来。倒是把他带回来了。”
地师似乎才注意到吕延,“你来了,我那个不争气的晚辈,承蒙你的照顾,老夫多谢了。”
吕延仍在发蒙,傻着问道:“你是冥神?”
“不不,我只是冥神的弟弟,你可以叫我地师。”
“你不是神?”
“神又如何?虚名而已。那几个神虽然无处不在,却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我哥哥这个破地方也不怎么地,憋屈的很。”
他这时才想起了那个问题,“你有一个晚辈?还和我认识?”
“那小子桀骜不驯,却偏偏喜欢你,有点意思。”
“那小子是谁?”
地师和雨师都笑了,笑得直摇头,像是听了稚童的幼稚问题,啼笑皆非。雨师一口把杯中茶饮了,地师笑得胡子发颤。
他有些恼了,皱眉道:“我是傻子吗?你们打算如何安顿我这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