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来了个年轻人,就站在那棵树下,把树当风景欣赏着。
吕延一眼就喜欢上这个青年,气质很让人舒服,既不像吕延年轻时的阴柔,也不像石头年轻时的火爆,颇有些中庸味道,尤其那一对眼睛,明亮又温暖,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来了?”吕延半天才开口。
年轻人微笑着转过头,“来了,我叫孙木。这棵树很好。”
“你来了我就放心了,这棵树是孙木一栽的,下面有他的骨灰。”
“以后这就是我的家了。”
医馆重新开张了,渐渐又重新火了,人们渐渐信了,孙木的医术不比孙木一差,甚至更强些。
没什么病是孙木治不了,哪怕是不孕不育的顽症,几副药下去就有了动静,挽救了不知多少濒临破裂的家庭。
却也有怪事一桩,石头成婚有一阵子了,媳妇的肚子一直瘪的。盼儿偷偷找到孙木,让给调理一下,孙木却连连摆手,“公子没病,恕我无能为力。”
“那我儿媳妇呢?”
“更没病,好的很!”
盼儿每日又有的唠叨了,天天折磨着吕延。
“你说咱孩子会不会是个银样蜡枪头?”
气得吕延直摇头,“你这婆娘!不能盼点好?石头不管在床上地下都是一员猛将,用你瞎操心!”
“那你说咋没动静?我都老了,能不急吗?”
没完没了!一次把吕延磨得实在烦了,脱口道:“还不是你爹给起的名字,石头石头,你家石头会下崽呀?”
盼儿一听也火了,“你放屁,邻街有个叫柱子的,不是一样儿女双全!跟名字有什么关系!”
“未必,你爹生前老往庙里跑,说不定那张破嘴开了光,被他说中了呢。”
说完这句话,吕延急忙一个缩脖,擀面杖贴着脑瓜皮擦了过去,他撒腿就跑。
跑到安全的地方,他自语着,“这破日子真过够了。”说完自己又乐了,“也蛮好的,有滋有味。”
反正也回不了家,找专诸喝酒去。
石头两口子最终也没有孩子。
盼儿的脾气一日比一日差了,几乎天天骂吕延,不是骂他老不死的,就是骂他是老妖精。
吕延甘之若饴地受着,因为盼儿骂的对!自己那点破事早被盼儿看穿了。女人本就不抗老,盼儿看着自己日日老去,怎能不伤怀?所以吕延挨骂是活该,这是还债。
又过了几年,也记不清从哪天开始,盼儿好像想开了,不再急着抱孙子,也不再骂吕延,变得面慈耳顺心善,难得糊涂。
吕延却开始忧心了,因为离盼儿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五年后,盼儿安详地躺在床上,她深情地看了吕延最后一眼,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吕延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
“老婆子,到了那边见了孟婆,不要喝她的汤,就说是我不让的,她不会为难你。要是见到了判官,让她不要发配你,等着我,我会去找你的。”
盼儿的手指动了一下,阖目而逝。
墓碑前,余数来了,拿出了那封信,“本来就是你的,和盼儿姐姐一起葬了吧。”
吕延点点头,当年他就是因为这封信疯的。
信上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吕延,不足千金是我真名,我本是天残圣女。若见此信,我多半已上鬼神榜,杀我之人是封神者。
看了这信,吕延想起了鬼神榜,不足千金,位列总判官,独占一幽,设审判台,断前世善恶,定后世福泽深浅。
他又想起了伊人,甚至想起了东方不败。这个世界是荒谬的,他开始胡言乱语。
余数当时看着害怕,“你是不是疯了?”
然后吕延就疯了,疯疯癫癫地游荡,然后来到了小城。
如今,这封信又回来了,吕延把它烧了。
“盼儿,带着这封信吧,把它还给判官。”
盼儿在的时候,吕延总是偷着出去喝酒。盼儿不在了,他轻手利脚的没人管,却再也懒得去铁匠铺子,酒也懒得喝,只是天天坐在院子里发愣。
石头担心父亲的身体,私下询问孙木,被孙木直接打发走了,“你父亲得的是贱病,不用治,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这一天,本来刮着大风,斜雨如绦,突然风停雨住,城中每个人的眼中都有了一滴泪。刹那后一切如旧,风也继续雨也继续,人们擦了泪继续忙碌。些许几个敏感的人把泪放到嘴里尝了尝,奇怪的味道,为什么会流泪呢?
一个老者舔了舔指尖的泪,又哭了,说道:“我尝到了四个字,人生百年。”
裁缝婆子放下了手中针线,来到了铁匠铺门口,静静地等。
过了一会儿专诸出来了,样子实在吓人,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满脸的蜡黄色,要多少个通宵能把自己熬成这样?
裁缝婆子看着眼前的邻居,眼中有了赞许,只说了两个字:“成了?”
专诸看了看手中剑,“成了!”
裁缝婆子点点头走了。
稍后吕延又来了,还拎着一坛好酒,“有一阵子不喝酒了,今天开戒。”
“正想痛饮!”
吕延先举杯,“恭喜你,成了。”
专诸很高兴,“人生百年,百年一剑,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这还得感谢你,感谢这座城。”
说罢一饮而尽。
吕延又举起杯,“既然感谢这里,还走吗?”
专诸有些黯然,“谢归谢,走还是要走的,打败杀人王才能无憾。”
吕延一饮而尽,“能不能等我几年,我和你一起走。”
“可以。”
这一等就是十几年,直到石头寿终正寝。
病榻之上,石头仰卧着,呼吸微弱但均匀,他握着吕延的手,喃喃道:
“谢谢你,父亲。我本是天地初开的一块石头,借着你的精血,让我在这花花世界走上了一遭。待我死后,请让我的本体随着您,报答你的恩情。”
吕延拍拍他的手,“父亲答应你。”
石头含笑而终。吕延把他的手摆放好,见自己的手上多了块红色的石头,上面有图案,像是图腾。
吕延对石头说:“我会让你永远跟着我。”
魔界南山,养生主看着远方,“计划成功了!”
又从远方传来三个声音,说的都是同样的话,“知道了。”
安葬了石头,吕延就来到了棋馆,对白癜风说道:“孑然一身无牵挂,特来和你下盘棋,我此生的最后一盘棋。”
“好!”
两人都落子飞快,一盏茶的功夫就分出了胜负,吕延负半子。
吕延很满足,“我走之后,帮我照看这座城。”
“愿意效劳。”
白癜风也很满足,让人把棋谱裱了挂在墙上,题名为世间第一棋局。
在吕延的识海里,一朵五色花开到了最盛,黑白红绿蓝的花瓣,上面还有七色彩虹,彩虹抖动着弦,发出柔和的若有若无的琴声。
“该走了,再不走就瞒不住了。”
他来到地下城,将《读心术》交给了龙五,“此书我留着无用,传给你了,方法你已经掌握,什么时候悟透了,什么时候离开这座城。”
龙五即激动又难舍,“老师,带我一起走吧!”
“你还不到出世的时候,不要担心我,为师不是出去打仗,况且我也打不过谁。专诸和我一起走,那个裁缝婆子也会走的。你要物色一个继任者,守护这座城,明白吗?”
“明白。”
城外,吕延回头望,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专诸问他:“如果给这座城重新命名,你会叫它什么?”
“造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