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竹山,大魏境内排得上名号的钟灵毓秀之地,山中竹林绵延百里,又常年云雾缭绕,好似神仙居所,又有求道者称其为仙竹山。
传说山中曾有一位奇人,尤爱画竹。以天地为床,与禽兽为伴,整日在竹林中饮酒作乐,泼墨挥毫,画竹无数。
最后这山中祥云漫天,霞光普照,紫气东来。奇人升仙而去,而留下的竹画纷纷拔地而起,变作真竹,绵延数百里不绝,故有这一片奇林。
从平民百姓,文人墨客到王侯将相,无数人追寻着传说进入大山深处,想要寻到那山中仙人,享长生不老,极天逍遥之乐。
无奈山中云雾遮蔽,又有林海苍茫,毒虫走兽横行,大多败兴而归。
甚至有些胆大妄为者追到了竹林深处,最终迷失山中,成为山中生灵果腹之物。
远远望去,一连十几座青山望不到尽头,这便是万竹山了。
从山麓一直到山顶,就全铺着竹,一层又一层的,分不出枝竹、枝干和枝叶,连山中的溪流都很难看到,仿佛全被竹的海洋淹没。
当一阵风吹过的时候,竹海上涌着暗浪,一浪推着一浪,一直涌到很远。
不知怎么,层层叠叠的竹叶海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竹叶先是涌起来一点,接着便凸出了一片蜿蜒的起伏,然后比竹叶更加青翠的颜色层层包裹中显露出来。
这是一条青蛇。
生活在大山边缘的山民见这蛇与竹林融为一体,便为其起名竹叶青。
青蛇有毒,毒死个耗子绰绰有余,面对人畜虽有损害,却不易致死。也有山民用它泡酒,或晒成干作为一昧中药。
而这蛇在这大山中也是很常见的,甚至山里有采药和尚曾言:“有心伐竹,无意造孽。”
眼前这条竹叶青到是有些神异,身体修长秀美,通体碧透,体侧有一条淡黄色纵线纹。
最为突出的便是它的眼睛,冷冷的竖瞳中却透出了十足的灵气。
似乎还有些许……迷茫?
青蛇,或者说顾青,心中很明确自己在一日之前还是一个人类。他久居城市之中,受着优越的教育,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但在那次野营之中,意外横生。
大致便是自己沉醉于青山绿水自然美景,又或是想到了什么往事回忆,稍加不注意便被一条青蛇咬到。
他只记得眼前一阵恍惚,脑海里天旋地眩,乾坤扭转,倏地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顾青面前不再是钢筋水泥高楼大厦,也不是干净整洁的房间,而是无尽的竹林。
他变成了一条青蛇。
被蛇咬死的倒霉蛋却成了蛇,这何尝又不是老天爷给他开的另一个玩笑呢?
顾青吐了吐信子,感受着空气中传来的各式各样陌生的信息素。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随波逐流,浑浑噩噩地生活,机械化地完成着父母安排好的道路。最终成为一位受人尊敬、衣食无忧的医生或公务员,在忙碌奔波中度过一生,也就如此吧。
这样对比起来,或许变成一条蛇,见识见识不同的风景,也不是什么太糟的事。
只是对不起自己的双亲,他们操劳一生为他铺好道路,寄予厚望,可谓望子成龙。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还没亲眼看到顾青成家立业,被他们予以重望的儿子就先成了一条小蛇。
顾青望向被层层叠叠的竹叶遮蔽的天空,透过飘着薄纱般的云雾,陷入了沉思。
不过很快,他在山风中感受到了象征“危险”的信息,只得摇了摇小巧精致的脑袋。
轮回转世也许是自然规律无可违抗,像自己这样的芸芸众生,唯一能做的只有放下执念,顺其自然而已。
抛开了杂念,顾青倒是念头通达了许多,细长身体再次没入了不知深浅的竹叶中。
窸窸窣窣的有声音再次在竹叶中响起,偶尔一点青翠外显。
不去想那些过往的繁杂冗事,他知道,自己现在唯一的目标是在这林中,在这无边大山里活下来。
“这个世界会是怎样呢?”顾青吐了吐信子,蛇瞳中流露出莫名的神色。
他青翠的身体与青翠的竹叶再次融为一体,在密林中发出响动。
……
云深不知处,山中也不知时,一明一暗交替便是一天过去,无数日夜轮换,不计其数,也不知过了多久。
山风呼啸过山上的雨雾,在竹叶上留下了水珠点点,不远处的深谷中先是一阵树叶哗然,接着倏地传来一声哀嚎。
顾青用嘴咬着一只肥硕的竹鼠,感受着毒牙上的毒液缓缓注入,细细品味着温热的血液在嘴中静静流淌的感觉。
他的体型比起之前已经大了不知多少,若是这里的生灵与地球上大小一致,他估计着自己也有了一米多长。
这在毒蛇中已算是大块头了。更何况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许久,蛇类天生站在食物链上端的优势,加上前世人类的经验。
只要遵从大山中亘古不变法则并加以利用,想要在这里活下去绝对是不难的。
在这繁衍无尽生灵的大山中,经历漫长的演化,趋利避害是第一原则。
而一旦落入绝境,生灵也会为了生存作出微不足道的抗争。
顾青口中的竹鼠也是如此,尽管已经被毒液注入,感受到生命在缓缓流逝,它还是不断猛蹬着脚,迸发出全身力量,妄图蛇口逃脱。
可惜苍茫的大山对一切生灵都是公平的,在绝对的力量差异下,奇迹很难出现。
陷入罗网的猎物在顶级的猎手面前几乎没有逃脱的机会。
眼前的竹鼠挣扎得愈来越弱,最终无力地垂下了双脚……
在这不短的时日里,顾青已摸透了竹鼠的筑巢规律,学会了从洞中抓捕这些充满油水的生灵,有时运气好还可以来个全家整整齐齐,可谓酣畅淋漓。
可对于竹鼠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就这么些时日,附近一带山中的竹鼠已被消灭了小半。
比起食物,更重要的是记住了天敌的习性。
顾青利用身体较小且有保护色的优势反复探查,先一步发现了西面断崖边上的那对鹰隼。
他又摸透了他们昼出夜伏,并且只在自己领地那一块范围活动的习性。一般情况下,避开了那片不大的领土便可相安无事。
顾青也因而放松了对空中的警惕,可谓大路朝天,各走一方。
可是他仍记得某次远离鹰隼领地,大意间也险些被鹰爪撕碎,仅仅是因为鹰巢里添了新丁。
那对尽责的父母需要更多地食物,扩大了些狩猎范围,就盯上了自己这条小蛇。
这也给他上了一课:永远不要因为自己的固有认知而放松警惕。
而山北乱石坡的那只山猫便刁钻得多,无论白天夜晚行踪都飘忽不定,一旦遇到了就只能勉强周旋。
目前他正计划着找些尖头竹子涂上自己的毒液,做个陷阱将它引诱进去,以绝后患。
在这不短的时光中里,顾青似乎没有了多少对于前世的思考与怀念。
这倒也正常,茹毛饮血不停与天敌厮杀求生,哪还有心情多愁善感。
无边群山里,万类霜天竞自由,无数生灵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如画的仙境只是人们饮鸩止渴的幻想而已,而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才是这里的真谛。
而人类呢?
他此世久居深山,还没有见过,不过估计也是迟早的事。
他早就发现了有人伐竹取道的痕迹,但没敢去深入探查。
对于人,现在的顾青心里是复杂的,一方面因为前世生而为人,对其有些归属感和保护欲。
另一方面他又了解人类,深深明白他们对他这样“异类”的手段会有多么残忍,所以他一直处于一种矛盾复杂的情绪中。
“算了,莫要想这么多了。”顾青在心中无奈叹息一句。
蛇瞳中流露出人性化的眼神。
接着又将自己的嘴张到一个可怖的角度,宛若张开的麻袋,从头开始将竹鼠吞下去,整个身体都被撑大了一圈,展示出一种最原始的野蛮。
人性与兽性,这种反差在顾青的身上愈发明显。
感受到的反馈,顾青惬意地蜷曲埋伏在竹叶中,静静地消化食物。想来不出几个日,自己便会将竹鼠“吃”下去,连一块骨头都不会吐出来。
无拘无束却又危机四伏的山林生活,虽比不上衣食无忧、充斥娱乐活动的人类生活,倒也别有一番独特的意趣。
懒洋洋地藏在一块石头底下,顾青这样想着。
“嗥————”一道黑影从天空中掠过,远方传来尖锐的鹰唳。
石底的顾青吓得缩了缩身体,让自己缩进石缝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