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叫人魂牵梦萦?
有,例如调鼎坊的阳春面。
离开那里之后,阿婉对阳春面的思念越发加深。当夜他们被赶出调鼎坊找出路时,她在想面条的劲道Q弹;次日清晨在“新家”里醒来时,她在猜清汤熬制所用的食材;中午,她吃到二舅做的阳春面才发现:同种叫阳春面的食物,可能有着不同的、相差万里的味道。
高下立见的厨艺对比,加大了对阿婉幼小心灵的伤害。她吃着二舅做的面,如经历酷刑一般,每一口都极力拖延时间。
绸衫男看到这幕,不由想起那夜在调鼎坊被一个毛头小子欺负的耻辱。他一把夺过阿婉手里的碗筷:“吃个饭都这般磨蹭,我看你还是不饿!”说罢,他老鹰捉小鸡般拎起她,把她丢进小房间里。
只吃了两三口午饭,晚饭也被二舅有意无意的忘掉。半夜里,阿婉饿的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觉。终于,她坐起身来,决定去厨房寻些吃的。
借着明亮的月色,阿婉在厨房里搜罗到两个硬馒头,还有半碟咸菜。她迫不及待的捧着馒头,就着咸菜啃了起来。
菜咸!面干!饭难吃!阿婉却越吃越快,越吃越急。不是她饿死鬼投胎,实在是她不忍细品嘴里的食物。
正吃的欢腾,阿婉突然停止了动作——她噎住了。阿婉竭力仰头,锤打胸口顺气,却无济于事。
水!外边的水缸里有水!
阿婉挣扎着走到院子里,想舀一瓢水,却发现踮起脚尖,她的手指才勉强够到缸沿。
天要亡我?!阿婉被噎得眼泪汪汪,无助的茫然四顾。当她看到二舅房间里的灯还亮着,顿时福至心灵:他房间里的茶壶肯定有水。
阿婉顾不上考虑后果,快步朝他房间走去。
“那小丫头睡了?”一个女人的影子出现在窗上。
“娘?”阿婉心里一阵惊喜。“难道是外出做活儿的娘亲回来了?不知她长什么模样,会不会喜欢我?”惊喜之余、诸多顾虑涌上心头,叫她思量间忘了自己本来要干什么。
“睡下了。”二舅的声音响起:“明日你见到她,就说你因为思念她,一早赶回来了,要接她去城里住几日。”
“嗯。她叫什么来着?”女子心不在焉。
“阿婉、阿婉、阿婉……我说你能不能用点心?!”
“怕什么?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如今又在咱们的地头儿上,搓扁揉圆还不是任由咱们?再不行,打晕她再卖到青楼也是一样的!”
“打晕?老子一路哄她那么久,为的还不是她那张小脸儿?你要是给她破了相,怎么卖好价钱?”
阿婉刚刚还激动的心,瞬间被这几句话推入冰湖底。她果然还是被骗了吗?只是她预测了结局,却没预测到最惨的情景——他不是为了收养她,而是为了把她卖掉换钱。
虽然嘴里什么都没有,阿婉还是用力吞咽一下,妄图把这些痛苦的真相囫囵吞进腹中,但咽下的只有她卡在喉咙的馒头,更多的不快从嗓子眼里冒出,扎得她难受:残破漏雨的房子、周围小孩子丢来的石子、家门口泼的粪便、纵狗咬她的街坊……是不是无论到哪里,也不会有人真的会喜欢她。
“咣当!”竭力逃避的阿婉不知碰倒了什么东西。
“谁?!”屋里的男女异口同声,紧接着两人就跑出来。
阿婉看着他们两人,心脏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咬住嘴唇,顾不上心里的凄凉、悲伤,扭身朝门的方向跑去。只是没跑两步,她就觉得脖子一紧、双脚悬空。
绸衫男看着阿婉拼命蹬腿的样子,露出一抹狞笑:“没良心的小崽子!吃你大爷的、花你大爷的,还想一跑了之?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衣领勒进阿婉的脖子,叫她呼吸困难。她挣扎不过,只能边挥舞小手,边连连告饶。
“我错了,舅……舅我错了!我再不跑了!我……我给你们挣钱!我好好听……你……们的话!你……你放我下来!”
“这才乖嘛!”绸衫男很欣赏阿婉的识时务,看她脸色憋的青紫,终于准备把她放下来。
“等一等!”女子狐疑的扫过阿婉:“生的狐媚魇道,还满嘴瞎话!你以为求饶我们就会相信你、放过你?做梦!”女子拿出一根一寸来长的银针,冷冷说道:“我只相信我自己!”
说罢,女子开始脱阿婉的鞋子。阿婉蹬着白皙的小脚拼命躲避,但最终还是被女子的手掌给牢牢捉住。
“放手!你们两个丑八怪!大混蛋!臭咸鱼!黑心怪!你们王八配绿豆!你们不得好死!”阿婉挣不开女子的钳制,心里一阵恐惧,忍不住开口大骂。
阿婉的骂声弱而不断,就像锋利的刀子,一把把扎进两人的心窝。尤其是那女子几乎要被阿婉气疯,她捏紧银针,狠狠扎进阿婉左脚趾的甲缝里:“我叫你骂!”
突入其来的剧烈疼痛,叫阿婉闭嘴不及。她半张着嘴,眼前一片刺目的鲜红,耳边死一样沉寂,胸口像被一双巨大的手用力攫住,挤干净腔子里所有的空气,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挤出来。
“老实了吧?”绸衫男看着刚才一幕都觉得浑身不适,他见手上拎着的小人已不会动弹,马上嫌弃的把她丢在地上。
女子蹲下身,心情颇好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把银针又慢慢从甲缝里拔出。
“喂,差不多就行了!别再把人整死了!”绸衫男看女子又抓着阿婉的右脚比划,忍不住说道。
“你懂什么?两只脚都伤了,她才不能逃跑啊!”银针慢慢的靠近阿婉的右脚拇指。
似乎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阿婉才慢慢恢复感知。她有些疲惫,眼睛都睁不开。锥心的疼痛叫她左脚已濒临麻木,但她却能清楚的感知:焚天灭地的火焰在她受伤的脚趾处燃烧,慢慢逆着血液流动的方向烧到心脏。她觉得自己的骨头在咯吱咯吱的拔节、重组,一股强大的力量重新注入到她的身体。
女子眯着双眼,准备欣赏即将开始的血腥,丝毫没有注意到阿婉的变化。
绸衫男原本把头扭到了一旁,但一阵阴风吹过,叫他心里有些发毛。他戒备的看向阿婉,发现她漂亮的小脸上,长出厚厚一层白毛,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露出幽蓝的光。
没等绸衫男喊出“鬼”字,女子手里握着的小脚,已变成一只拳头大小的兽爪,梅花状的肉垫里,突然张出锋利的爪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女子的眼睛。
“啊——”女子凄厉的叫声响彻天际,她双手虚掩面部,依稀可见如注的鲜血从她眼眶流出。
阿婉挣扎着四肢起身,用三只脚支撑住身体。左后腿因为受伤的缘故,悬空着并不接触地面。
女子完全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她疯狂的握着针,对着空气一阵猛戳。
阿婉身后粗长的尾巴,裹挟着强风狠狠甩到女子脸上,女子被重重的扇到十米开外。
阿婉的眼睛慢慢睁大,那幽蓝的瞳孔里就像结了万年的冰霜,充满了肃杀和狠戾。她冷冷瞥一眼离她不远的绸衫男,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完了!”绸衫男觉得自己像网中的鱼,越挣扎越收紧,明明想转身逃命,身体却不听使唤,两腿不停地打摆子,脚下已湿哒哒一片。他惊恐的瞪大双眼,眼瞳里映着阿婉的身影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