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过,阿婉估摸着肖勇他们已经各自迎回了自己的新娘,便敲一敲后院里的刻漏宣布开席。
如果说外边分发的各类点心面果儿是争奇斗艳、各有千秋的宫娥美人,那么此刻呈上来的菜肴便是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正宫之主。
冷盘点心四道:五牲盘、缕子鲙、金乳酥、莲花饼;
羹汤两道:析鱼羹、豆沱饭;
菜肴八碟:赤明香、金花英、剔缕鸡、龙须炙、鱼羊仙、折玉筋、含浆塔、烧栈鹿。
狗子带领着豆丁们在厨房和熙攘的人群间穿梭,灵巧麻利的把一道道色泽诱人、香味扑鼻的菜肴摆放上桌。没有人招呼,忙着寒暄、逗趣儿的众宾客,瞬间就被香味织就大网虏获、没了声息。
玉白嫩红的肉色、油炸金黄的酥皮、碧绿艳绯的花叶……只用眼睛观看,每道菜色便自成一派书画;油的丝滑、谷的馨润、果的清香、肉的腴厚……再用鼻嗅,各种味道又交织成跌宕起伏的传说。
还没品尝味道,眼睛和鼻子已先于嘴巴开始忙碌。仅仅是菜肴和人之间的互动,便已应接不暇,所以此刻的后院里竟出奇的安静。
单这手艺,就和阿婉有五六分相像了。宦璃打眼扫过桌上堆叠的菜色,心中忍不住一阵懊悔。想当年,倘若自己能少存一些功利之心,真的用心品尝了她做过的每道菜肴,如何还会有今日这般麻烦?只可惜……
他不屑的望着狼吞虎咽、牛嚼牡丹的宾客,在心里叹一口气。
“阿婉!”他把筷子放在桌上,突然朝厨房里的那抹忙碌的身影发声。
此刻的阿婉,正在为即将上桌的菜肴摆放香菜,熟悉的氛围和节奏叫她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所以在听见宦璃的那声呼喊时,她还是因着投入的惯性继续着。待她反应过来宦璃的试探时,理智也同时回到脑子里。
她更加不动声色,连头也不肯抬起一点儿,继续着自己的忙碌。
奇怪?难道这女子真的不是阿婉?宦璃双耳充斥着类似母猪嚼食的吧唧声,回想着之前见到的莲花胎记,心里头愈发的烦躁。
为了求证那个胎记,他曾亲自去了西贺洲求见释尊。可是如来却告知他:那凡人身现莲花胎记或许事出偶然,于他诸佛这边并无多大关系。待他再想追问关于阿婉的其他事宜,如来便再不开口做答。
他勉强算是得到了求证,可是却怎么琢磨都觉得不甘心,所以只能亲自来凡间一趟。
如果这丫头真的不是阿婉呢?他想想日渐萎靡消瘦的白瑕,愤怒、懊悔的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可是,这一切怪谁呢?还是自己当时考虑不周、操之过急!
宦璃这边正心情抑郁,阿婉那边已下定决心准备主动出击。
戳戳!她站在宦璃背后,鬼鬼祟祟的用一根手指划过他宽阔的脊背。
宦璃扭头,颜色不善的看向身后。
“你刚才再喊什么?是需要再添个碗吗?”阿婉笑嘻嘻的把一个粗瓷小碗塞到他手里。
宦璃盯紧阿婉的眼睛,试图从里边看到破绽。可是眼神深入潭底,依旧一片清明澄澈。
他悻悻的收回目光,才把碗放在桌上便又有了主意。
“多谢您费心!其实,我刚才不是要碗,而是在喊一个人的名字。”他以手支额望着阿婉,神情变得无比的松驰和从容,“我最近才听了个故事,心情愤懑无法疏解,今日恰逢其会、突然想及,便忍不住喊出了那个涉事之人的名字。”
“公子说说看啊?”周围坐着的客人已经把菜肴扫荡的干干净净,他们肚子吃圆了,正想寻个消遣解腻,所以,不等阿婉作出反应,便抢先一步提出请求。
“是啊,说说看啊!我们最喜欢听故事了!”小白和小刀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等着宦璃开讲。
“大家都等着呢,你就别绕弯子了!赶紧讲啊,等得人抓心挠肺的!”阿婉看出宦璃在等待着自己发出邀请,只能顺应他意而为,哪怕她直觉这事儿并没表面那么简单。
“如我前边所说,我要讲的这个故事,里边的人就叫阿婉。”宦璃一手搭在桌上,终于在众人注视的目光里开讲:
“阿婉是个长得很美的姑娘,心灵手巧又擅长做菜,所以很多人都喜欢她。许是被人仰视的久了,她的心渐渐浮飘起来,总想去做些自以为是的事情。”
阿婉脸上的笑意未消,兴致勃勃的盯紧了宦璃的薄唇,似乎他讲的故事她真的没有听过,又真的很是好奇。
宦璃见眼前的女子神情没有任何漏洞,又继续往下讲述:
“当地的权贵公子心思单纯、不谙世事,很快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本来才子佳人也是一段佳话,可是她却没答应那公子的求婚。
她四处招惹男子,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接触,没过多久就变得声名狼藉。看透她本质的人都离她而去,她又重新变作孤苦伶仃。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得到了那权贵公子成亲的消息。她嫉妒的发狂,费尽心机叫一个猥琐男子占了那权贵的未婚妻,妄图取而代之。
结果,因为她的一己之私坏了几个人的幸福。权贵公子羞恼之下把她抓入大牢,可她却用美色魅惑了一个权贵近侍,偷偷逃出大牢。
她逃走了,却丢下一个烂摊子给她的母亲还有朋友……”
宦璃的故事基本讲完了,但阿婉却没有任何反应。原来,在他讲述之时,阿婉就告诉自己:他讲的故事和她一点儿也不相照,他讲的就是一个天马行空、随意捏造的故事。
她还是没有反应?宦璃留意着阿婉的神情,充耳不闻别的宾客对那个“阿婉”的谴责。
“很可气是不是?”宦璃把手从桌边挪开,嘴角扯出一抹轻笑,既像是回应别的宾客的义愤,又像是自言自语。
“可怜那个私自放走她的近侍,被权贵押入大牢。各种酷刑都往他身上招呼个遍,全身上下连块囫囵皮肉都没有了……还有她的母亲,本来就体弱多病,现在因为她的抛弃,更是只剩出的气,没了入的气……”
帕鲁?娘亲?阿婉心知肚明宦璃话中所指,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